郁也下意识地想躲, 但五条悟丝毫没有放开他的打算。
于是,在两股力的相互作用下,郁也便踉跄着向后一倒,摔了个屁股墩。
哪怕宽大的袍子遮住了他的身形, 但这对?加茂枝这个马甲哪怕是睡着了, 都要乖乖地把手叠在胸口, 第二天醒来脸上从来不会出现枕头?印子的优雅贵族人设来说——
摔个屁股墩这么不雅的举动, 是绝对?不被允许出现在他的人生里的!
是以, 郁也忍着臀上传来的隐隐的疼痛, 双手撑着身体, 挣扎着,想要尽快站起来。
而因为这份羞恼, 郁也的眼角都泛出了绯红。这抹红色, 使得他为了不崩加茂枝的人设, 一直维持着高冷的面庞多出了罕见的艳丽。
像是一场盛大展开的炫目的朝霞, 引得所有途径的人,都不禁心醉神迷地为其驻足。
五条悟定定地看着。
然后,郁也就发现他站不起来了。
原本倒在他脚下的银发术师,倏地, 将他揽入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
这不是一个舒服的姿势,郁也的双臂都被箍住,他抻着腰, 被迫跪在地上, 整个人几乎嵌进了五条悟的身体里。
五条悟的体温很高,他身上一直都有种凌冽而好闻的气息,此刻混杂了硝烟和铁锈的味道, 像一团被炙烤的云雾,将被他包围住的郁也烫得一颤。
郁也也觉得加茂枝不争气。
然而,加茂枝这个马甲,几乎就是为了五条悟而诞生的。
他被设定为用尽一生拼了命的去?爱五条悟,哪怕前者始终冷漠地对?他的爱不为所动,他仍是矢志不渝,倔强而卑微的追随在五条悟的身后。
尽管加茂枝已经在最后放过了自?己——当他被加茂庆审判,被那?只?除名的箭矢刺破脖颈的瞬间?,他便绝望又释然地将心头?储存着五条悟的那?一块也随之除去?。
但用那?样肉麻的话来形容,爱上一个人,本来就是一场献祭出灵魂的罪行?。
所以,当郁也此刻感受到这一个来自?五条悟的拥抱,他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仍是——
要是五条悟当初也肯给?他这么一个拥抱就好了。
作为加茂枝,他抛下尊严,百般纠缠地维护住了他与五条悟的婚约,他更是费尽心机,小?心翼翼地试图将自?己变成会讨得五条悟喜欢的样子。
而在他最后一次尝试时,他就特别想得到五条悟的一个拥抱。
郁也还记得在那?段剧情?里,他让加茂枝变得格外狼狈的模样。
在答应了五条悟去?替他盗取咒具的夜晚,看着眼前的银发术师,他鼓起所有的勇气,说着“晚风可真是冷啊”这样羞耻的话语,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抱一抱他的未婚夫。
可还未挨上他未婚夫的衣角,郁也的手就被无?情?地打开了。
许是顾忌着郁也就要替他去?送死了,又或者庆幸这恼人的婚约即将解除,五条悟将那?句“恶心”给?咽下了,只?给?郁也留下一句“别做这么无?聊的事”,就把人给?推开。
但到此为止了,迅速从攻略剧情?中抽离的郁也,同样迅速地将抱着他的五条悟给?推开。
在狱门疆中被封印了咒力,又对?郁也毫不设防的五条悟自?然而然的松了手。
可能就连郁也自?己都没意识到,在远离了五条悟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抚平道袍因这一个拥抱而造成的褶皱,而后忍耐地对?肩头?被五条悟蹭上鲜血的暗红皱了皱眉。
五条悟静静地看着,直到郁也终于肯分给?他一个眼神。
被推开了,五条悟也没有站起来的打算。他没个正形地坐在地上,一条腿曲着,另条腿伸直了,长?得像是横跨了太平洋。
他懒洋洋地,低沉而悦耳的声调里满是作弄得□□头?痒痒的促狭,这样就谁都读不透他的真心了。
五条悟笑着道:“枝,你特意过来看我?,我?真的很开心哟!”
——是啊,特意过来看你倒霉的样子,我?也开心极啦!
吞下这句崩人设的吐槽,郁也特别加茂枝范儿的轻哼一声,微微抬高了下巴,居高临下地沉声道:“五条悟,看来你在这里适应得很好。”
这样不痛不痒的讽刺,已经是讲究礼仪的年轻贵族所付出的最大努力了。
而郁也本以为。五条悟挨了他阴阳怪气的一阵怼,怎么着也该气上一气才对?。
可看着银发的术师莫名变得强烈的目光,以及他嘴角扩大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欣喜和温柔的笑容,郁也瞬间?起了一身声鸡皮疙瘩。
没谈过恋爱的小?年轻自?然是不会理解,当了多年鳏夫终于开窍开始学着追老婆的奔三男青年的那?股子劲儿。
什么劲儿呢?
就是郁也不搭理人也就算了,但只?要他搭理了,甭管是怎么搭理的——都叫五条悟浑身舒坦。
过去?的郁也总是让加茂枝追在五条悟身后,他爱得卑微就显得怯懦,留给?永远只?会昂首往高处看的咒术界最强的印象,就只?剩一团模糊而碍眼的灰影。
哪像郁也现在,面对?面的站在五条悟的眼前,绸缎似的乌发,将他如栀子的面庞衬托得愈发洁白。
他挺拔的身姿就像只?鹤,故意显露的骄矜使得他的迷人更加强烈,漂亮得愈发动人。
五条悟湛蓝的眼眸里闪烁着质朴的真心,他认真地说:“枝,留下来陪我?不可以吗?”
郁也皱了皱眉,不受五条悟的任何蛊惑,果断地拒绝:“不要。”
五条悟可惜地叹了口气:“那?好吧——看来我?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够离开这里,那?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惠和悠仁他们就要拜托枝多多照顾了。”
……?
五条悟你在说点什么东西啊!
知不知道现在狱门疆外边的世界,有多少人一夜之间?因为他和羂索的计划而失去?了生命,他已经彻底沦为了邪恶的反派。
五条悟你这番托孤的发言,是在看轻他这个反派搞事的决心吗?!
没等郁也开口,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躲在哪里瞧乐子的羂索乐出了声,他惊讶于成年后五条悟的转变:“如今的五条君,还真是一位好老师。”
五条悟没理会羂索,他依旧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但在比起独自?面对?郁也的时候,他整个人要显得警戒得多。
郁也知道,五条悟并不是懒得站起来,而是他真的没有起身的力气了。
为了将五条悟困在这里,除了以狱门疆封印住他的咒力不算,羂索还以结界术强化?了幻境。
确保五条悟在幻境经历的一定是至深的痛苦,要击溃他的意识,消磨他的精气,使他再也没有力气生出分毫逃出这里的念头?。
但咒术界最强不是平白的一个称号,人们称呼他为最强,是因为世上目前为止,真的不存在任何能将他击垮的东西。
五条悟除了显得累了点儿,其余一切正常,他还游刃有余地同郁也继续开着玩笑:“枝,踹了你旁边那?个缝合怪吧,接下来跟我?合作怎么样?”
尽管银发的术师身上乱糟糟的,可他丝毫没有可怜的狼狈,反倒是战损更给?他平添了一份吸引。
五条悟突然整个人变得酸溜溜地:“我?知道……你很疼爱照桥那?个小?鬼,刚好惠和悠仁也很喜欢他,我?们合作的话,照桥君也会很开心的,不是么?”
顿了顿,五条悟又接着道,他金石般的嗓音刻意掩饰着温柔,但那?遮掩不住而泄出的几许,也足够让人沉醉了:“更何况,我?向你保证过的——你想要做什么坏事,告诉我?,我?可以替你去?做。”
五条悟不光长?着一张令人神魂颠倒的英俊面庞,他的话语也轻易能蛊惑人心。
要不是郁也的真实身份是来自?异世界的穿越者,加上他的心一直以来都被“回家”的念头?坚定地占据着,说不准他真的会被五条悟迷得晕晕乎乎的倒戈。
五条悟甚至比郁也更了解加茂枝——他知道以加茂枝骄傲而善良的天性,走上这条残忍的道路,他一定比谁都要痛苦。
那?样的枝,太令人心疼了。
该说五条悟所想的没错,要不是郁也知道自?己还留有万无?一失的后手的话,他一定不会放任他作为加茂枝经历了如此惨烈的剧情?后而生出的毁灭倾向的想法。
可作为加茂枝,他真的太累了。
辩证地来看,五条悟除了是个可恶的爱情?骗子外,在看到他强大的实力,年轻时的反叛,对?咒术界改革的决心后,郁也很难不对?他产生欣赏。
毕竟,像五条悟那?样强大的、无?坚不摧的意志,是加茂枝无?法拥有的。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也没必要再说些虚与委蛇的屁话,他走到五条悟跟前,蹲下来,认认真真地坦白道:“五条悟,我?要做的事,你不会理解,也不会想要为我?去?做的。”
“说说看嘛——”
五条悟拖长?了音调,抬手去?揪郁也垂下的长?发,像个幼稚的小?学生。
郁也又一下把五条悟的手拍开,后者做作的委屈上了,撒娇似的喊了一声:“枝,很痛啊!”
郁也把头?扭向一旁,实在是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不像你,我?一直觉得自?己很没用……”
五条悟马上就想要开口,但郁也一句都不想听了,他一把将五条悟的嘴捏住。
盯着被他捏成鸭子嘴的咒术界最强,郁也并不是在商量,他是真的这么打算的:“再打断我?的话——”他的视线向下,“五条悟,我?下次使劲捏的就不是这个地方了。”
像是感受到某处即将传来的不可言喻的疼痛的银发术师,乖乖点了点头?。
“你跟我?都知道,甚至你比我?会更清楚,那?些高层对?于权力的欲.望,已经膨胀到了恐怖的地步。”
叹了口气,郁也垂下眼眸,长?而浓密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投下一片令人心疼的阴影:“所以我?才说我?很没用,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星浆体这项计划,可是当初我?根本不敢阻止,而且连反抗加茂庆的勇气都没有。”
“我?眼睁睁地看着很多人死去?,我?记得他们的容貌和声音,甚至……他们当中还有不少人向我?寻求过帮助。”
郁也的手腕忽然添上了五条悟掌心的温度,他不适地挣了挣,见挣不开,也就随他去?了,他只?想尽快地将该说的话说完。
“而且这么多年来,星浆体计划一直在被暗中推行?。只?有将更多作为养料的星浆体喂养给?天元,天元的力量越强,高层们的地位就越巩固,他们也就能拿出更多的利益跟非术师的政要勾结,达成交易——等松那?样的人就是证明。”
“然后呢?越来越多的平民术师就会被打上星浆体的标记,谁叫他们无?法拥有御三家高贵的姓氏——倘若你没有收养伏黑君,没有比谁都先快一步的找到虎杖君,那?他们或许也会是这样的结局。”
握在郁也腕间?的那?只?手,倏地便收紧了。
没有在意那?丝紧握下的疼痛,郁也摇了摇头?:“没有谁天生就该成为低贱等死的养料,更没有谁能够因为一个可笑的姓氏就踩着死不瞑目的血肉,夜夜笙歌——”
“我?们应该公平一些。”郁也直视着五条悟湛蓝的双眸,他悲悯而残忍地,“解除天元的结界,回到千年前人类与诅咒共生的时代,没有令人倒胃口的御三家,更不存在那?群只?管安卧的高层,所有人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说完,郁也再度掰开五条悟的手,站起来。
五条悟在这一刻无?比愤怒地感到怨恨,如果他能早一点,像当初将惠接到自?己身边,及时地赶到悠仁被两面宿傩受肉的那?晚一样,早一点发现这一份将加茂枝击溃的痛苦就好了。
银发的术师已经无?法控制语气中的祈求了,他说:“枝……现在还来得及,不要做会让你后悔的事。”
“我?知道。”郁也轻轻颔首,“但我?不会后悔的——五条悟,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时你说过我?的话么?”
郁也释然地笑了,然而,面对?这个笑容五条悟的心头?莫名绵密地刺痛起来。
那?是当时五条悟得知郁也拼命使出伎俩,使他们的婚约无?法解除后恼火地一句讽刺。
“你说我?是加茂,肮脏而不知悔改的加茂——即便我?已被加茂庆除名,但我?作为加茂出生,这是既定的事实。”
“枝……”
“羂索。”郁也打断了五条悟的话,“戏已经看够了的话,就送我?出去?吧。”
一旁一直刻意减弱着自?己存在的羂索,看着五条悟的神情?,意趣盎然地应声道:“知道了,加茂君。”
从狱门疆的封印中逃出,郁也将那?颗封印着最强的咒具抛在身后,大步向着山下走去?。
当然他也没忘了叮嘱羂索一句:“别忘了尽快将胀相复活。”
羂索欣然应诺,而后亦步亦趋地跟在郁也的身边:“加茂君,刚刚那?样害得五条君伤心,你心里肯定也不会好过吧——那?不如,让妾身来安慰你吧。”
羂索凑到郁也耳边,湿热的呼吸刺激着郁也敏感的耳廓。
郁也立马厌恶地甩了羂索一鞭子,忍不住心声地大喊:“你神经病啊!”
等郁也再定睛一看,羂索不知道什么时候改变了他真人的外形,变成一个香肩半露的穿着和服的女装大佬的形象。
化?身为人类女性,找到既定的目标与之结合生下孩子这样的人体实验,羂索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而在狱门疆里,听到郁也与五条悟的那?一番交涉后,羂索渐渐对?郁也生出某种特殊的兴趣。
可惜郁也使用的加茂枝这一个马甲过于孱弱了,羂索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便想搞来加茂枝的基因,待日后再制作一个加茂枝出来进行?实验。
于是,只?见羂索为了投其所好的,慢慢将自?己改变成了接近于五条悟的形象,银发蓝眸,他温柔地捏着嗓音,蛊惑着郁也道:“加茂大人,夜深了,让妾身诞下您的孩子吧——”
郁也的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浮现出一幕场景——他拎着公文包下班回家,身高一米九的银发术师从房间?里冲出来,而后抓起他的手放在他硬邦邦地明显有着八块腹肌的小?腹上,甜蜜地对?他说:“阿娜达,我?们终于要有孩子了!”
“……”
将自?己雷得体无?完肤的郁也,再也不想忍了,凶神恶煞地按住羂索一顿暴揍。
直到后半夜,郁也都要警惕地将睡衣扣子扣至最顶端,再三确认了他的结界无?虞,保证羂索一靠近就会发出响彻三公里的警报后,他才放心入睡。
终于,加茂枝这个马甲睡下了,被关在高专监.禁的郁也的本体就醒来了。
但郁也还没来得及睁眼,他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是伏黑惠。
郁也不无?内疚的想着,因为那?晚他与羂索造成的混乱,一定使得伏黑他们遭受了不少麻烦和伤害。
果不其然,他听见伏黑惠靠近了,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
而后,继续侧卧着装睡的郁也,他的手被拿了起来,被放在一片微凉而柔软的肌肤上。
伏黑惠蹲下身,趴伏在床边。
他静静看着眼前人的睡颜,将熟睡之人的掌心盖在他的脸颊,乱糟糟的黑发让他像只?长?毛犬。
他眷恋地蹭着那?只?手心的温度,失落而思?念地低叹着:“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