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黑站在第二排,站在他前面离他三尺远的那个家伙是大柱子,在他左侧离他三尺远的是赵家小三,在他右侧离他三尺远的是李峰,在他身后站立的则是谷大叔,他和他们都来自同一个地方,般县西南一百里,靠近黄河岸边的大邱农庄。
他和他们,以及他们这一队都是流民,他们来自不同的郡县,最终,为了生存走到了一起来,神君大人赐予了他们粮食,将土地送给了他们,给了他们歇息之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园,让他们不再颠沛流离,而现在,是他们报答神君大人恩德的时候了所以,他们放下了锄地的锄头,相应神官们的号召,聚集了起来,拿起了刀枪,来到了这里
在这些人中间,有很大一部分人都在变民军中效力过,他们非常清楚流贼过境时的危害,现在,在他们身后的是他们新建的家园,所以,他们也非常清楚自己是在为自己的家园所战斗,要想保护身后的土地和亲人,他们只能如此,批上铠甲,拿起刀剑,在这烈日的炙烤下纹丝不动地站立着,等待着号令。
小二黑很害怕,他的手不停地在颤抖,他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使得手中的长矛不致掉落在地,太阳光就在他头顶不停地晃啊晃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额头地汗水侵入了眼眶。他地眼球一阵刺痛,视线一阵模糊,前方。大柱子高大的身影在不断摇晃,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身子就像风浪中地小船一样,摇摇欲坠,然而,他终究还是稳稳当当地站立着。
白衣神官在队列的前方来回地走着。在用一种朴实的语言向他们讲述着故事,那故事讲述了他们的过去,他们的现在,以及他们的未来
那声音盖过了夏日喧嚣地气息,不知不觉中,小二黑想起了过往。
小二黑姓张,没有大名,外人都叫他小二黑。他今年十六岁,两三年前,他跟随着自己的家人从信都逃亡到了平原。
他家中原有数十亩土地,乃是当地的自耕农。年纪尚小的时候,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时虽然日子过得窘迫。却也还过得下去,过年时,家中甚至能闻到肉的香气,一家人和周遭的其人人一样,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
在夜晚的时候,他的祖父经常向他和其他地孩子讲述从前的事情,那个时候,还没有大隋,只有大周和大齐,那个时候,经常在打仗,他的祖父本来有七八个兄弟,然而,最终只有他一个人活到了现在,他的祖父常常发出感叹,说是羡慕他们活在太平盛世,有句俗话不是这样说地吗宁做太平犬,莫做乱世人
然而,在他十来岁的时候,在他祖父逝世地那一年,这一切改变了
劳役无休止的劳役像锁链一样紧紧地套在他们一家的脖子上不不止是他们一家,所有的自耕农脖子上都套着这样的铁链,就连那些小豪族,他们宗族中的大户人家也逃不过这样的压迫
修运河,征辽东
年轻人纷纷离开了家园,离开了自己的土地,他们被迫走向了远方,只是因为皇帝的一纸诏令,然而,在他们中间,很多人都没能回来,永远也回不来
然后,时不时出现一些灾荒,官府不但没有赈济,反倒照常来征收赋税,那些大户人家又用极小的代价来换取他们的土地
所有的一切,就像大山一样压在他们的头上,最终使得他们不得不离开了自己的家园,到处流浪,想要寻找一个能够活下去的地方,一个新的家园
然而,其他地方的那些官府并不
们入境,当地的宗族也不许他们在他们的地盘内停留们中的很多人不得不拿起了武器,冲向了别人的土地和家园,抢夺他们的土地和粮食。
他们就像病菌一样,不断地扩大,不断地吞噬,最终,大地上,满目疮痍,尽是荒废的田地,被火焚烧过的宅邸,最终,他们再也找不到能够吞噬的东西,他们只能吞噬他们自己
灵宝神君
仙福永享
寿与天齐.
所有人在神官大人的号召下,不断地振臂高呼,小二黑被这气氛熏染,也不断地高举手臂,大声疾呼,他忘记了心中的恐惧。
是的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相信他们的夏王殿下是天上的神灵降世,因为神君的存在,他们这才分到了土地,这才有了自己的家园,神庙中的神官不断向他们传下了神君的法旨,教会他们利用人和畜生的粪便来肥沃土地,分发给了他们新的犁铧,教会他们怎样使用,并且,在他们生病的时候医治他们,赠送医药,这一切都是灵宝神君的恩典,所以,他们每日晨昏都会聚集在神庙在神官的指挥下进行祷告,每日都会像现在一般称颂神君大人。
这些仪式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习惯,融入了他们的生活之中,他们对此深信不疑,就算在他们中间,有那么一两个不相信这些东西的家伙,他们也不敢说出来,不然,就会被这些狂信的信徒撕成碎片。
现在,神君在命令他们战斗,命令他们保护自己的家园,虽然,在他们中间,很多人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他们只短暂地训练过,只粗浅地知晓队列的行进和转变,然而,他们都无所畏惧,不仅因为他们在保护自己的家园,也是因为这是神君大人的法旨;他们也绝不会后退一步,不仅因为他们的身后就是大河,这也是因为神君大人的法旨。
小二黑在这狂热的气氛的熏陶下,不由得流下了泪水,他在为自己刚才的恐惧感到羞愧,那是一种极其强烈的耻辱感。
当初,在流浪的途中,他们一家以及那些结伴同行的族人遇见了张金称的变民军的袭击,一些人被裹挟进了变民军中,一些人失去了自己的性命,一些人则逃脱了。
那个时候,小二黑他们一家人只剩下了他和自己的大哥,年老体弱的父母和妹妹早已变成了路边枯骨,而那次,他和自己的大哥也分开了,不晓得大哥是生是死不晓得他是不是像自己一样幸运,被神君大人收留,有一份土地和一所房子
一想到自己的幸运,小二黑更是羞愧难当,他像其他那些人一样低下了头,开始了默默祷告,希望神君大人的庇佑。
口中默默念着祷词,小二黑的心情渐渐恢复平静,握紧手中的长茅,就像握着家中的锄头一样,他抬起头,平静地望着远方,在前方那片翠绿的山峦下,随风传来了一阵阵的厮杀声,苍凉的号角声,急促的鼓声。
头上方,低垂的白云一动不动地趴着,遮蔽着蓝天,分外地宁静。
山峦上的旌旗开始了摇动,这是在向他们这些二线部队下令,让他们出阵。
小二黑握紧手中的长矛,迈着小步,保持着队列和伙伴们在长官的号令下,随着整齐的鼓点慢慢朝山峦上行去。
身上的铠甲是进城后才领下来的,不怎么合身,稍微大了一些,显得有些松垮垮的,每走一步,甲片就叮当作响,这些小二黑浑不在意,他的呼吸随着有节奏的鼓点进行,他死死地盯着前方大柱子的背影,保持着和他的距离在三尺间。厮杀声越发地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