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刘琚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饮过酒了。宫中太医院的御医们,为此对他身边的贴身侍卫下达了严厉的禁止命令。为了皇帝陛下的身体状况着想,没有人敢在这方面懈怠半分。
不过,今夜的情况有些特殊。当这位皇帝带着十分怀念的神情喝光了杯中酒时,所有的侍卫和随同他出宫的人却都在四周平静的看着,没有人说一句话。
“这杯酒的滋味有些淡呢,不像是从前喝过的那些……元哥儿?”
“陛下,这是经过特殊调配的酒。里面添加了一些滋补药材,天气转冷,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妨每天进餐时喝上一二小杯,对陛下身体有益无害。呵呵!”
熊熊燃烧的篝火旁,面对着皇帝疑惑的目光,元召又亲自给他斟满,示意可以再喝一杯。刘琚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他又端起来细细的抿了一口,在嘴里回味一下,果然有些药材的气味萦绕在酒香中。
“唉!你有心了。其实我本来就不善于饮用那些烈酒,这种绵柔恬淡的气息,倒是很合口味。既然对身体有好处,一举两得之事,又何不为呢……你们记下来,在朕的膳食中,此酒必不可少。”
皇帝转头吩咐了一句。宫中侍从们早已经恭敬的记了下来,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自然,好像这是习以为常的事。本来,身为臣子直接参与皇帝膳食餐饮之事,这本来是大忌。在历代王朝中,如果发生这样的事简直不可想象。就算是臣子没有任何其他的心思,也会被当成别有用心。皇家制度的严格,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但,元召就这样平淡的说了出来,而身为天下至尊的皇帝就毫不迟疑地吩咐人照做。负责维护天子安全的所有侍从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疑问。这样的一种关系,足以表明他们之间的信赖程度,已经超越了普通的情谊。
风雨相从,生死共渡。百折千劫,难忘初心……这世间有一种关系,本来就不需要任何言语的表达。就像是天空与大地,春夏与秋冬,草木枯荣,雨润苍生。当抛却任何个人的私心与杂念时,这种大境界,被称为“以天下为公”!
“陛下的饮食,也要更加注意。这几天我抽空详细的列了一个单子,每日膳食中需要添加的药材成分,都标注的很清楚。你们带回宫中后,按照分量去做。切记!需要添加药补的膳食既不能多,也不能少。秋天过后,冬天马上就要来了。秋收冬藏,正是陛下将养身体的好时候……你们勿辞辛苦,坚持这几个月,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看看效果吧。如果陛下身体大有起色的话,却都是你们几个的功劳呢。”
元召从怀里掏出一张长长的单子。那上面的一丝一毫都经过他详细的核对,准确无误。可谓是用心良苦。几个贴身随侍的御医和侍卫连忙躬身接过去,嘴里连声说着。
“元公所命,绝不敢违!我等必以陛下身体为最重,若陛下安康,此天下之福,社稷之幸……我等职责所在,绝不敢居功!”
元召点头。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神态异常从容,却没有人知道他今夜此时内心的澎湃。时至今日,大局将定。九州四海,宇内八荒,已经没有任何人有能力再来打乱他为整个天下布置得这一局大棋了!
而眼前的皇帝陛下,他的身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不再是如同几位先皇那样具有无上权力的大汉天子。他只是被笼罩在亲情中的兄弟和亲人。为了编织这个温情脉脉的牢笼,以便于把皇权的恶龙永远的封印在其中,元召耗费二十多年的时间,花费了无数心血。即将取得成功。
“元哥儿,你对我真的是太好了!自从太医院的御医们都束手无策之后,我本来对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但,现在你回到长安,以后我们可以有时间长久的相伴,我感觉到浑身忽然又充满了力量。”
皇帝刘琚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红晕,显示出他内心的激动。他的身体今年更加消瘦的厉害,袍服穿在身上显得宽大了许多。而经过宗室作乱的打击之后,颓废的心情也一直难以恢复。如果不是元召在最危急的关头赶了回来,即便是没有死在作乱者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陛下请放宽心。任何世间顽疾,都会有良药救治的。只要陛下好好配合,身体早晚都能康复。”
“好!元哥儿,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身体的。这片锦绣江山,繁荣大地,我要亲眼看一看,会达到怎样前所未有的光辉灿烂。”
月光与星辰之下,火花升腾在半空。两个人相视而笑,看着这片璀璨的夜景,都对未来充满了无限希望。
夜色深沉,露水渐渐打湿了草尖。这场篝火的聚会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感受到风中的寒意,元召怕皇帝的身体经受不住,劝他先回去歇息。
刘琚没有再坚持。他知道,元召之所以选择在这里举行这样一次聚会,并不是一时兴起。他还有很多事等着处理。自己在这边,只会占用他的时间。所以,在又简单交谈几句之后,他站起身来,在大批宫人的簇拥中离去了。
元召目送着他的背影逐渐走远,无声的叹了口气。历史前进的巨大车轮,他能够凭借着逆天的意志去强行改变。可是,偏偏在有些人的个人命运上,却是无能为力的多!其实在他内心深处,并没有能够完全医治好皇帝身体的信心。在当前的条件下,自己就算是尽最大努力,能够把他的寿命延长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呢?他并不确定。也许,只能够尽人事,听天命了。
“陆浚,看到小烈了吗?
元召收回目光,把淡淡的悲伤情绪暂时埋藏在心底。他随口问了一句,一直守候在不远处的陆浚连忙走了过来。回答道。
“师父,小烈跟元朔公子在石崖那边。现在叫他过来吗?”
元召点了点头。今夜趁着这个机会,他有好几件大事需要布置。而最首先要做的,便是他在心中筹划已久的海洋大业
。那么,自己选定的人,会是最合适的人选吗?遥望着空中划过的流星,他的目光如同夜色一样深沉。
渭水流经长乐塬的高大石崖上,奉命赶过来的陆浚,远远地便看到了那个非常明显的白色身影。朴永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康复,并且因祸得福,突破自己原先的境界。这让他感到很高兴。
“师父如此看重小烈,想必会有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这样的机会呢?”
怀着这样心思赶来的陆浚,其实并不了解朴永烈现在的心情。他更不可能知道,一个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的人,会是怎样的凤凰涅槃,实现真正的蜕变。
“小公子,这几层楼船,可真大啊!他们已经算得上是最大的船了吧?”
朴永烈的语气中充满了惊叹。他虽然出生在东海之外的高丽郡,但却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么大的船。即便是在他记忆中,当年元召率领出海东征的那些船队,和这几艘船比起来,规模也是相差的太远了。
“不是的。朴叔叔,这些算不上是最大的船。这几艘只是三层楼船,在东海上,有五层、八层的楼船,而最大的一批,加上船舱底部的两层,总共有十三层那么高呢!”
刘元朔对眼前的这个白衣独臂人很尊敬。因为,父亲元召对他说过,这个年轻人的勇敢与忠诚天下无双,如果能够得到他的帮助,将会是自己的莫大福气。
长乐塬渭河码头,已经是这一带最宽阔的水域。其时秋水大涨,水量更是一年中最满的时候。可是,自江海溯游而上停泊在这里的那几艘楼船,却占据了将近一半的水面。附近来往穿梭的其他船只,在这些庞然大物面前,似乎显得格外渺小。
“十三层的船……那得是多么大呀!”
朴永烈大声惊呼起来。在他的想象中,实在是想不出来那样的船到底有多么大。他更无法想象,如同巨龙一样的楼船,劈波斩浪穿越在辽阔的海洋上,又会是怎样壮观的场景。
“反正是很大……我也无法形容啦!大江入海口只能进入这样三层的楼船,五层的就不堪其负,十三层的就更没有办法了。如果下次有机会的话,朴叔叔可以跟着我去海上看看,就知道有多大了。”
十二岁的少年想起父亲暗中叮嘱的那些话,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却没想到,身边白衣如雪的人抚摸着那柄玄刀,淡然而笑道。
“小公子,你很聪明。不过,却不必多费这样的小心思……因为,我早已经决定了,等到身上的伤全好之后,就会回到东海我的家乡去看一看。如果小公子愿意,我们可以同行哦。”
“真的?那可太好了!朴叔叔会和云汐姨姨一起吗?”
少年调皮的又问了一句。刚刚还潇洒自如的朴永烈却显得有些窘迫起来。好在,陆浚的到来,替他解了围。
“小公子,我们还是一起去听从师父的吩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