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丙笃换了恳切语气:“土司、千户,我能体量要让你们就此罢兵,于部落子民不好交待,不如我和二位分别比试一场,如果马某侥幸胜出,则对二位治下的子民也能有个说道,毕竟我只是过路人,不影响你们以后的地位。”
话说至此,再不领情就说不过去了,康尔珠壮着胆子问:“马长官,你要和我,比试如何?”
马丙笃说:“在甲尔多就听闻土司大人善相马,我们今天就比一场相马,我们从丹果千户的军马中各挑一匹,跑上十里,脚力强者为胜。”
康尔珠一听正中下怀,自小与马相伴,在兰州上学期间,学了蒙古和回回子的相马术,相马本领在甲尔多乃至果洛草原都有名气,自觉无论如何不会输阵,此时只当对手是丹果,便应下来。
一行骑马来到丹果军前,丹果命人牵马排列,任由马丙笃和康尔珠挑选,未几二人各挑了一匹,康尔多挑的是一匹两岁的暗红马,兔头竹耳,胸廓宽深,十分健壮,马丙笃选中的是一匹青底白花马,颈长肩立,背腰平直,草原上都是识马之人,只觉得两匹都是神骏,但康尔多还是认为自己更胜一筹,因为马丙笃青花马略胖,力量虽强,但跑动速度不会超过自己的这匹,信心更加十足了。
二人检查了鞍韂,翻身上马,说好了回程的折返点,丹果派了一人持旗插在点上,多布大喊准备,便对空放了一枪。
马丙笃和康尔多扬鞭启程,马蹄翻飞,河曲马源自吐谷浑故地的青海湖畔,上古时候,青海湖上无舟楫可渡,每年冬天湖面冰封,当地牧民选择一批体高膘肥的良马进入了湖中的海心山放牧,到第二年春天,良马交配,产下的马崽即为“龙驹”,矫健异常,汉平帝时,王莽秉政,在青海湖滨设西海郡,曾牧马于岛上,称作“青海骢”。秦人的祖先便是为周王放马,最终而得的天下,由此可见河曲马的优良。
二人势若疾风,奔向折返点,两下土兵摇旗呐喊,康尔多到底相马如神,选的这匹红马一开始就把马丙笃拉下了两丈,马丙笃虽然紧追其后,但马身胖的劣势渐渐显露出来,折返时已经落了三丈,正在康尔珠高兴时,不料马丙笃的青花马突然加速,较出发还要快出不少,转眼就超过自己,并将优势保持到终点,无论怎么追赶,距离还是逐渐拉开,马丙笃骑着青花马闯过终点却不停下,在赢得一阵欢呼后,又奔出了十几里,尽兴而归。
不但是康尔珠难以接受,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以康尔珠的相马技艺必不会看走眼,丹果也认为康尔珠故意相让,用这种半公开的方式向自己道歉,所以琢磨着,在下一局和马丙笃的比赛中是争胜还是同样装输。
马丙笃下马,抱拳对康尔珠道声承让,就转过脸对丹果说:“丹果千户,昨晚听你说自幼在白玉寺中精研藏医,马某不才,也略懂些医理皮毛,不如我们就切磋一下岐黄之术。”
考察队员都已经知道马丙笃一身家传医术,所以没有什么可担心。可是打冤家的两方都非常清楚,丹果虽然不当喇嘛,可医术并未放下,但有时间就回白玉寺学习,也在治下牧民身上施诊,以弱冠之年接任千户,并深得拥护,医术也起了莫大作用,就连白玉寺最著名的藏医门巴格西,也认为丹果若不还俗,必然会考取格西之位。
丹果不知就里,揣测着问:“不知马长官,如何比试?”
马丙笃笑道:“在场的所有人,不是你带来的就是康尔珠带来的,就算我的人,也不能免了作假嫌疑,干脆我们互相诊治,你看我有什么病史,我也诊你有什么病史,以良心评判如何?”
丹果心想也好,到时先浅说几个,交待过去就行
藏医诊病严格的说,有三十八种重要方法,从中又可细分为一千二百多种小法,但这些都离不开望、触、问三个基本要领,更为注重尿诊,收集清晨第一次尿,放置在银碗中加以搅拌,观察颜色、泡沫、气味、漂浮物、沉淀物,来判断疾病。但这是诊治时症的方法,不能查看出旧疾,再者此时若收集马丙笃的尿液显然不太符合汉人礼节,所以,丹果就选择了望、触诊病,也就是观气色、诊脉搏,这与中医是相通的。
切完脉,丹果开口道:“马长官,我看你双唇有隙未收,应是发过胃内高热之象,为幼时受饥所致,但脉象紧实,并无新疾。”
马丙笃点点头:“果千户所言不差,十年前马某受过围城之困,断炊七个月之久,无粮果腹,胡乱吃些树叶罢了,佩服佩服。”
接下来换了马丙笃施诊,望闻问切之后,又拿出听诊器在丹果的胸口腹腔静听了起来,须臾收了器具,缓缓说道:“丹果千户,恕我直言了,你的脉象虚怯,面色少华,时有自汗,但应是在十二三岁之间,寒邪犯肺,得了重感冒,咳痰不止,肺喘无力,险些没有活命。”
丹果十分钦佩:“马长官所说一丝不差,确在十二岁时有过此症,幸亏白玉寺的门巴格西将我救活,我才发愿学习医理的。”
马丙笃摇了摇头说:“我估计当时用了虎狼之药才得以救回,现在我听你肺中有水泡捻发之音,肺症未除啊,丹果千户,你近来可有呼吸困难,心跳紊乱之感?”
丹果点头称是。
马丙笃又问道:“可是服用了红花?”
丹果答道:“我也自知肺病未除,故长期服用自配的二十五味肺病丸,其中正有红花。”
马丙笃略加思索:“西医认为少服红花可使心跳有力,振幅加大,而长期大剂量则对心脏有抑制作用,心肌收缩力减弱,引发呼吸困难,所以不可再用此药了。”
丹果急切地问道:“那该如何医治呢?”
马丙笃道:“我以为不宜直服肺药,可通过滋肾而益肺,中医讲以子益母正是此理,如何诊治应当难不倒丹果千户了,对了,以后奶乳和甜食就要少吃,可减少肺内黏液分泌。”
丹果听完心悦诚服,鞠躬深施一礼,即是感谢,又是认输,所有人听得明白,再看马丙笃时不禁都在猜想,这个汉人军官莫非是药师佛的弟子,但相马技艺超凡,又或是马头金刚的转世不成?
两家实打实的认输,也都有了台阶可下,遂都从了马丙笃提出的和平解决办法,该退地盘的退地盘,该赔牲口的赔牲口,自有两方的管家交割。
康尔珠一直还在纳闷选马的事情,后来看到马丙笃医术超凡,也就不再多想其中关节,真把马丙笃当作是菩萨派来的和平使者,丹果也是同样的想法,于是谈判会顺理成章的改成了宴会,丹果命人杀羊烧煮,康尔珠命人快马回去取酒,到了晚上,整个尕钦都醉在了酒中。
丹果思来想去,还是说出想拜马丙笃为师,学习中西医术,康尔珠也十分想学马丙笃的相马,跟着要认师父,马丙笃哪里能答应,说自己任务在身,又有一个甩不掉的喇嘛弟子,大家平辈交友即可,同样能互通有无。
还是康尔珠心思活泛,一听此言,便提出不拜师也行,必须与马丙笃和丹果、多布等三人义结金兰,在马丙笃的多布的调解和见证下,才有了草原的安宁和子民的安康,愿意终生兄弟相待,同生共死。
这话正说到丹果心里,不顾多布和马丙笃的推辞,硬是先问起年纪,一论之下,丹果四十一,康尔珠三十六,马丙笃二十七,多布二十五,这就有了顺序。康尔珠的意思不能这样草草结拜,必须有德高望众的人主持,另外,这也是甲尔多和查洛赛两大部落的盛事,需要两部族众一同见证。按康尔珠的想法,如此一来,当着两部族众的面结成兄弟,丹果也无法反悔再起刀兵。
为了两族的长远安定,马丙笃和多布便答应下来,康尔珠提出两天后,在甲尔多土司府由伍泰西主持结拜仪式,届时欢迎查洛赛千户的族人来作客见证,甲尔多有的是好酒好肉。丹果却想将结拜仪式放在查洛赛,看着又起争执,马丙笃提了个折中方案,在甲尔多和查洛赛各举行一次,这下二人再无意见,分别考虑起在结拜仪式上如何更有声色,以显示自己一方的好客之意。
酒酣宴毕,多布和马丙笃回到帐蓬,多布让小道士站在帐外守着,看了四下无人,趁着酒劲悄悄问:“今天赛马,你厉害的有,为什么赢的康尔珠了?”
马丙笃也是略有醺醉,回答道:“用了我的方法,你也一样能赢,我给那匹马偷喂了中药虞美人,和烟土一样的,马吃了兴奋无比,自然跑得快了。”
多布哈哈大笑,又问道:“那丹果的病,看的赢,吃什么的有了?”
马丙笃笑着指着自己的头,学着多布的汉话回答:“吃多我阿爸拉竹板的有,才赢了丹果。”
多布似懂非懂的听完,又问了一句:“如果今天康尔珠和丹果劝告的不听,比赛结果不服的,冤家打起的呢?”
马丙笃躺下翻身向里,用不太清楚的醉话回答了,却把多布吓了一大跳:“你今天看见白先生了么?”然后呼呼睡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