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褐色的东西放到了白色晶莹的米粒中,醉曦笑得温婉:“我特意做的,逸辰多吃点。”
南逸辰吃饭的动作猛地一顿,夹起那块不辨本色的东西示意她,“这是什么?我好像闻到了一股海腥味。”这样说着还微微蹙眉。
“鱼啊,我专门做的鱼。当然会有腥味了。”
“呃……”
她期待的目光实在是不忍拒绝,也说不出来他不想吃的话,硬着头皮喂到了嘴里。
“哟,宫主可不是最讨厌吃鱼吗?今天是美人菜中死,做鬼也风流啊。”门被人推开,一位身姿倩丽的女子婀娜娉婷走进来,和她婉约身体不符合的是她表情坏坏地奸笑,总让人以为她在盘算着什么。
伊画装作没看见两个人瞬间气息的变化,跑到南逸辰身边,“阁主亲自下厨的啊?那属下一定会有口福了。”
“没有多余的筷子了。”南逸辰说。
伊画不在意地切一声,“找掌柜的要不就行了吗?喂,你不是不喜欢吃鱼吗?”这话是对南逸辰说的,可她眼睛偏偏望着醉曦。
好心提醒你一下,他最讨厌的就是海鲜之类的食物了。
“那不是鱼,是用面粉做的。”醉曦解释。
留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爱了他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喜好,不过是故意“为难”他而已。
南逸辰面不改色地吞了嚼不出任何味道的食物,挥了挥手示意伊画快滚,“下去休息吧。”
若伊画真的只是一个侍妾,面对两位主子,她可能真的会听话乖乖离开,然而并不是啊,她有那么好打发?
“宫主可是真狠心啊,奴婢赶了一天的车,又冷又饿,您倒好,现在佳人相伴,还有美食可尝,就抛弃贱妾了嘤嘤嘤。”
闻言南逸辰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对面醉曦的表情,这个该死的女人!什么贱妾?他从来没有碰过她好吗?
“行了。”醉曦的神色变得有些冷淡,“你若要留下来就留下来吧。”
伊画原本装可怜惨兮兮的样子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谢阁主。”
不过她并非是真的不识好歹,本来来这里就只是为了给南逸辰添堵的,谁让他今日下午自己用内功悄悄离开,偏偏还要她留在马车内,挨饿受冻,美名其曰干扰视线?干扰个屁?弄得她大年三十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饿得不行只能吃甜食抵抗饥饿,谁知一到客栈就见他和自己心爱的人你侬我侬,不由得想要破坏!
她和喜欢的人分隔两地,他两倒好,在这里秀恩爱!
自然是要横插一脚的。可是虽然捣蛋诚可贵,然而生命价更高,她能够保证南逸辰不会想要杀死自己,却不能保证喜怒无常的阁主会不会一刀劈了自己。
玩笑嘛,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属下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恐怕不能和阁主用饭了,阁主慢用,您两慢用,慢用。”
醉曦自然不会挽留,只微微颔首。
临走前伊画看了一眼桌上的四道小菜,不由得脚下一滑。那都是些什么东西?一大块褐色的东西放在盘子中,旁边还有几块红色的生胡萝卜?还有那漆黑的骨头是什么?她闻到了醋的味道,莫非是糖醋排骨?剩下的简直不忍直视!不忍直视啊!
同情地看了一眼端坐如青莲的人,姿态优雅地夹起一块骨头放到嘴里,表情除了一点点的僵硬以外,似乎并没什么特殊的了。
好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怪不得别人咯。
她迅速离开,却不知道刚刚那一眼里面,包含了许多的羡慕和向往。
也曾想象过自己为心爱之人洗手作羹汤,未曾料到世事无常,人心变化亦大,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这一生,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福气,可以用另一个身份和那个人同现在的宫主与阁主一般,温暖溺人?
羡慕,羡慕那个日理万机的人愿意放下宝贵时间丢掉公务和心中之人共团圆,羡慕他宁可受颠簸之苦也要千里迢迢绕青山而行与她相会,羡慕他此刻光明正大地拥着心尖之人。
也是向往,向往那个杀伐血雨的人可以放下染血刀为白衣胜雪之人做一桌除夕饭,向往她能够卸下清冷面具露出调皮活泼的性子不断胡闹,有人包容宠着,即使自己委屈也不让她失望,更向往她对未来的种种期待有那个人十指相扣弱水一瓢饮的执着和占有。
而她自己呢?伊画走出房门,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孩子的欢呼声,除夕夜,她却只能形单影只,家人遗忘,爱人不在。更甚至,她不敢去想那个人知道自己的心思后会是如何神态。
“我没有碰过她,她不是侍妾,你别信她胡言乱语。”南逸辰神情依旧是云淡风轻,动作也是不紧不慢优雅入骨,看起来丝毫没有异样。
可是醉曦知道,他的眼眸划过了一丝慌张,也许是害怕自己误会,就想要解释。
只是明明紧张还要装得无所谓的样子,真是可爱到了极点。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南逸辰抬眸就看去,只见她夹起一根绿色的蔬菜放到了自己的碗中,“多吃菜。”
“……喔。”
吃过饭,南逸辰搁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眼角含笑,清俊逼人,“从今日起,我可要好好留意有没有手艺特别好的厨娘。”
醉曦嘴角扬起,“喔?”轻轻反问,手下动作不停,拿起青花瓷壶到了一杯碧绿的茶水放到他的桌子边,“逸辰何意?可是要将人招揽到鎏苓宫去?”
他端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口,不紧不慢地点点头,“是。”
双眸眯起来,有些危险,“宫主不满意属下做的?”
一声“宫主”,一声“属下”,极为明显地暗示着风雨欲来,南逸辰不傻,立即摇摇头,紧绷的笑再也忍不住,冰雪的容颜刹那绽放出流光溢彩的笑容,似霜花染上梅花的清香。醉曦看得失神。
“不不不,我让她们跟你学。”
“啊?”
“宫内一旦有人越矩,就让厨娘做饭给他们吃。”
醉曦:“……”
宫主似乎变坏了?
“我能做就不错了,你还不知道好歹。”她低低自语,似嗔怪,似埋怨。低下头,露出修长优美的颈项,一两缕青丝垂落鬓前,刹那温柔了岁月。
原来他们两个也有会如同平常夫妻一样,会斗嘴,会玩笑。想起岚雪曾经说的,他生于阴暗,她起于酷寒,两个人都如同冰块的人在一起,就像一个笑话。像笑话吗?不,只觉得和他在一起,想要笑。
“以前好像过除夕,是要守岁的。”
“嗯。”
昏黄的烛光,他棱角分明的容颜隐入明明暗暗的光中。手中突然被塞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醉曦疑惑着低头望去,却是一块玉符。
寒冷若雪,质感冰冷,触手竟然感觉像是握住了一块冰,透明的璞玉被精雕细刻成了凤花,凌雪之姿,底座凹凸不平,她垂首瞧着,但见一连串诡异的文字被庄重地刻于其下,不知道是不是屋内太暗的原因,此刻望去,竟然隐隐有蓝色的纹理若隐若现。
抬起手来,醉曦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
南逸辰的眼深邃如黑墨,定定地望着她,“这是鎏苓宫的狄符。”他的嗓音依旧是有着秋雨澄澈的干净以及平静,然而落在醉曦的耳中,却犹如惊雷滚滚。
“噼啪噼啪”地烟火炸响在空中。
她也以为自己的脑袋被这样炸成了碎片,芳华流转,转瞬而去的星星点点成为灰烬,可她自己的脑子还不能变成那样的死寂,只闻内心涤荡之声,不可耳语。
她张了张嘴,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鎏苓宫的狄符?
“我想把它交给你。”他说,平淡如水。
醉曦只觉得眼睛酸涩。慢慢收回手,紧紧撰住。
这个符,只有鎏苓宫宫主有资格拥有,它可以调动鎏苓宫旗下所有的力量,换句话说,它的重要性如玉玺至之于皇帝!
不同的是它由两半组成,一半是凤花为纹,另一半以麒麟为雕,二者合二为一,即使是这样,这凤花狄符所能调动的力量,不亚于麒麟狄符!
鎏苓宫存在了一百多年,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没有一个宫主将这东西交给其他人过!不为其他,因为它太重要了,重要到几乎是将整个鎏苓宫交给了那人。
鎏苓宫的地位,可谓是至尊之位,得它相助,一统江湖绝对不是黄粱梦!
而现在,他竟然将这东西交给了她!
他一生谋求的究竟是什么?江湖霸主之位?无上权力还是取之不竭的财富?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的野心如何不可谓不小,自己几年前不就是他野心下的棋子吗?
但是,他如今明明白白地将他求了一生的东西交到自己手上?
她只觉得手如千斤重,艰难地抬眼,酝酿了良久还是艰涩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南逸辰却仿佛松了一口气,“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醉曦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一下子将狄符放到了他手中,“我不能要。”
“为什么?”南逸辰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这是他能够想出的最为有价值的承诺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缘由让你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但是,逸辰,它太过贵重,贵重到我不觉得这是信任,而是一种负担,更像是束缚。”
他沉默。
“我不需要你的什么东西,也不必如此,你一向理智,我不想以后后悔。”
“我不会后悔!”他斩钉截铁,不过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聪慧,就是这样,他急急忙忙的承诺,更显得仓惶和不安,不安到像是要用这东西生生地将她困住。
醉曦摇摇头,“可是我不敢保证有一天它会不会变成你我互相猜疑的引子。每一个人都是有贪欲的,我也不例外,就算我每天都在想着要当什么厨娘不管江湖事,可一旦到达了某个顶峰,就算嘴里整天嚷嚷着要归隐,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微微停顿了,她继续道,“我非圣人,有这么大的权力任我挥霍,我不敢保证可以恩怨分明公私两清的态度去对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