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融金,暮色寂寥。
巫苑的寒气轰然入体。
倩如一晃,心神不宁,阁主让她亲自来解决这个人,想必就是看到了她心中的纠葛,既然所有的一切都是错误的开始,那么,由她来斩断也未尝不可。
里面烛火摇曳,阴寒森凉,一股死亡的气息笼罩在空气里。
雾缪站在窗前,出神地望着外面。内力不断的被吸食掉,渐渐地感觉到自己多年的修炼会一去不返,甚至沦为废人,心里就涌现出铺天盖地的不甘!
不甘啊!怎么甘心呢?还什么都没做,还没有享受到那万人之上的感觉就要废了?那……怎么可以呢?还有,那个人……
倩如瞧着他的背影,压下恐慌和迷乱,恢复到曾经的冷静。
寂静的空间里,,她的脚步声引起他的注意,雾缪转过头看到她,眼里习惯性地浮现出一种温柔,似乎是错觉,紧紧一刹那。
“你赢了。”他走到门前。
倩如指尖微颤,面上不动声色,还勾起嘴角:“是啊,我赢了,你输了。”
你输了!
你输了!
你输了!
不,不,不,雾缪眼眶发红,一把抓住冰冷玄铁,冷气割伤了肌肤,但他依旧不管不顾,“你以为你可以笑多久?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尖利的嗓音划破带着水汽的氧气,纷纷扬扬掉下来的都是满地的不甘和无法呼吸的绝望。
倩如捋了捋鬓角的发丝,动作甚至是慵懒,以前雾缪特别喜欢她这个动作,总觉得很安心,可是现在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这个动作她曾经做了千万遍,而今,第一次感觉到了陌生和僵硬。
她一字一句:“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呢?
“就算是结局不得好死,但那又怎样?轰轰烈烈地活,轰轰烈烈地死,这就是我要的。”
这是她想要的?
雾缪死死地捏紧玄铁的门,目龇欲裂,“你要的,就只是权力?”
“你以为呢?”
他松开手,眼神痛苦中透露出一丝丝的悲哀。
“我喜欢很多东西,比如,好看的衣裳,动人的曲子,清雅的瓷器,可歌可泣的爱情,”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在他瞪大的眼睛里冷笑,“但我最爱的,还是权力。”
血肉模糊的手,像是满目疮痍的心。
雾缪觉得自己真是可笑,也也很是可悲,这几天他就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失败,但想得更多的是,为什么这个人要背叛自己?
明明他对她……
这些年的朝夕相处,生死相托,都比不上一个虚荣的权力。
原来,在她的眼里,自己就只是垫脚石?
仅此而已!
“倩如,这么多年来,我还从来没有看透过你。”
倩如闻言顺着目光看去只见他脸色苍白,下巴还冒出了很多的胡茬,眉目倦怠,不过是几天时间,他看上去就憔悴了很多,也瞬间苍老了许多。
他将身子靠在墙壁上,说不尽的辛酸苦楚。
她心里狠狠地像是被某种东西刺穿了,这样颓丧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今生,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了。
倩如错开眼,指尖似乎都叫嚣着不忍,身体了里的每一个汗毛都在诉说着疼痛。
他?看透自己?
多可笑!
因为这个人的重心从来都没有在她的身上过,悠远深情动人的神色,都只是永远为另一个人停留。
“这重要吗?”她问。看透自己,重要吗?
在这生死一线中,说有没有看透过一个人的心,当然是不重要的,非常的不重要,也可有可无。
雾缪轻轻摇头,他乌黑的青丝顺着他的动作摆动,俊朗的面容狼狈得很,没有再看她,只是自言自语道:“不重要了,一点都不重要了。”
“以前,我总是揣测你的想法,而今,倒是不必了。”
听闻此话,倩如苦笑,“是吗?”
他有揣测过自己的想法?
那他有没有在乎过自己的想法呢?揣测是因为什么?怀疑?试探?还是真的关心?
她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哪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全都挥霍到另一个人身上,这些年,任性够了,也该回到自己的世界里了。
她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递了过去,面无表情,“殿主,请!”
雾缪抬眼望着她指尖间的东西,
“哈哈哈哈。”他一开始是轻笑,像是卸下什么般轻松,然后慢慢变大,嗓音渐渐刺耳,“哈哈哈哈”,他撑起身子使劲笑,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癫狂,表情扭曲,直至最后嗓音都哑了他都没有停下来。
笑得甚至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了。
“哈哈哈哈,倩如,你真是……狠啊!”
倩如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说话。
“怎么害怕我逃脱了了?怕我威胁到你?亲自前来?哈哈哈,未来的殿主?”那语气,那神情,都极度的讽刺。
“是啊,我不放心别人,所以亲自来了。”
雾缪终于停止了他难以维持的笑,他伸出手接过药丸,放在手心看着,一粒小小的丸子,就这样将会结束他来没有来得及享受的人生!
他突然想起了当年的岚雪,一身摇曳的黑袍站在黑夜里,如同罂粟,摇曳绽放,致命的诱惑,她像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月色里,她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后还大笑起来。
“喂,小子,你怕什么?怕本殿吃了你?”
放肆张扬的,活得那样的恣意。
不同于自己当时的拘谨和恐惧,她的无所顾忌给了自己很大的冲击,站在不远处,他分明听到了心脏的不规律跳动声。
急速的,迅猛的,那样快,那样急!
后来的日子,他一直仰望着,将她放到心尖的最高处,供奉着,只敢远观,却不可亵玩。不似莲花,胜似莲花!
就算后来他登上灵殿殿主,但面对她的那种自卑,依旧无法抹除。
所以,当倩如温婉出现,就像天边的日光,一瞬间照亮了所有的路。
倩如没有恣意潇洒,却偏偏有弱柳扶风姿态。和岚雪,太像了!
他要她!
那是他的决心!可是,当一切都顺着他发展的路发展的思绪走时,他已经分不清对和错,也分不清,他要的,到底是谁?
岚雪死了!他心里满满的都是恨意,无奈,暗中筹划,可是,偏偏没有深入骨髓的疼,现在,这个人云淡风轻地处理着自己的生和死,那为什么,心底是密密麻麻的痛?
他说不清楚,也不知道。
瞧着黑色的药丸,雾缪苦笑。
死亡都来临了?
那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爱如此!恨如此!
他不想再逞能了,也不想装作自己很好的样子,这些天,过得一点都不好!
倩如……倩如……
“倩如,你可曾,爱过我?”
清清淡淡的问话,落到脚边,倩如脚下似乎被一个*惊扰了,竟然不能动弹。现在问这个,有用吗?
倩如的眼如同穿梭了千年时光,悠远绵长,她似乎回到当初,她侍寝的那个夜晚。
那夜,月色清寒,那夜,红烛摇曳,那夜,灯火通明。
他褪开自己衣服时的温柔,像是对待珍宝一样。柔柔的,缓缓落到心尖。
那个人要进入自己时,轻轻安慰,他说:“别怕。”别怕,对当时的自己来说,有多大的震惊呢,现在她都无从得知。
与死亡生死搏斗,一次一次地从阎王手中逃脱,她也希望有个人对自己说,别怕!
心里的湖水震荡不已。
可是,后来他说了什么呢?
他说,“岚雪。”
缠绵缱绻,温暖轻柔。
“别怕,岚雪。”
思绪被堵塞住,身体撕裂开的疼痛,说不清是心,还是肉体。
体温一点一点的下降。
别怕,岚雪!
别怕!
岚雪!
原来所有的期盼温柔,都不过时一个虚假的幻影和替身!替身!
渐渐地,她明白了,就算一切伪装得再好,也装不过内心的不甘。
照着原计划走得顺利,假装爱上他,放松警惕,传递情报,都那样的天衣无缝!
雾缪看到她没有焦距的眼缓缓凝聚光辉,然后她说:“不曾,都是假的。”
不曾!
不曾爱过!
都过一场任务!
仅此而已!
他像是被人抽光了力气一般,身子滑下,笑容跌落在唇边,喃喃自语:“原来,不曾啊!那些嘘寒问暖都算是装的?”
大雨,她撑着伞站在雨幕里,在息月宫的外面等着,看到自己会开心跑过来,“殿主,我们回去吧。”
我们?回去!
是啊,回去!
夜里,回来晚了,她会坐在桌子旁撑着脸,呆呆地瞧着门口,听到脚步声会迫不及待地打开,不是来人她会眼神略微暗淡,轻轻说一句:“喔,原来是你啊。”可若是自己的脚步,她会眼睛发亮,笑得温婉,问上一句:“殿主,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
像等待丈夫晚归的妻子。
她给了自己归宿感。
渐渐沦陷,渐渐沦陷。
直到最后,陷入这场戏的,只有他一个而已!
雾缪捂住双眼,虚脱了似的:“可是,我把这场戏当成了真的了,怎么办?”
遍体鳞伤,撕心裂肺,所有多么绝望的嘶喊都变成了长长的沉默。
他说,他当成真的了?
倩如低下头瞧着自己的手掌,“是吗?那殿主,真是自作多情了。”
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