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起驾长春宫!”
小喜子的一声高喊, 让景霆瑞勐然回神,他大步地走了出去, 跨下石阶,看到爱卿正打算步上御辇。
“皇上!微臣……!”景霆瑞欲上前拦下, 但是一支护驾的御林军,却上前横在了御辇与景霆瑞之间。
“摄政王都入宫多久了,还不知道晋见的规矩吗?”爱卿都没有回转身,只是微微侧脸,低声斥道,“若有事,明日朝上再议吧, 还有……”
爱卿顿了顿后说:“把修媛放出来, 已经没有必要再关着她了吧?”
接着,爱卿稳步地上了御辇,小喜子宣布起轿,随行伴驾的宫女、太监、侍卫, 近百人, 逶迤的队伍在宫道上映出极长极阔的一条影子。
爱卿坐在轿子上一声不吭,小喜子和安平不时地看向爱卿的手,那儿依然在流血,可是皇上像是感受不到一点痛那样的面无表情。
还未到长春宫,安平就很机灵地差遣了一个太监去请吕承恩,让他在长春宫候着迎接圣驾。
等爱卿到时,吕承恩就已经跪迎在大殿的门前, 爱卿像没看到他一样地越了过去。
吕承恩倒也不在意,看了眼安平后,就起身跟着爱卿入殿。然而,才走出没几步,吕承恩就看到爱卿双腿一软,几乎跪倒。
吓得他赶紧一个跨步上去,及时扶住了爱卿。
爱卿整个人身子都是瘫软的,且控制不住似的颤栗不止。
吕承恩握着爱卿的手,才发现他的手指冰凉,而他右手,正如安平之前递信儿说的,受伤了……。
“皇上……”吕承恩温柔地抱着爱卿,“您的手给微臣看下……”
爱卿却没有一点反应,吕承恩捏着他的右指,翻过手心来看,横七竖八地划开着好几道口子。
当下就取出自己备好的纱布与金疮膏,替爱卿止血包扎。
十指连心,应该很疼吧,吕承恩小心翼翼地层层裹着纱布,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吕承恩的手背上,他一愣,抬头一看,是爱卿的泪,让吕承恩一下子慌张起来:“皇上,微臣罪该万死!弄疼您……!”
“不,吕太医,你没有弄疼朕,朕是觉得这里好痛。”爱卿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左胸,抽泣着道,“你有没有什么药?可以抹在心里?朕都快痛死了!”
“皇上……!”吕承恩的心里也如同刀割一般,他看着哀求着自己的爱卿,却毫无办法。
“皇上,请保重龙体!”安平和小喜子也跪下了,且双双哭红了眼。
爱卿转头看着他们,借着吕承恩的搀扶,站了起来,然后轻轻推开了吕承恩的手臂。
“皇上?”吕承恩轻声地叫着。
“朕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退下吧。”或许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如此脆弱又崩溃的模样,爱卿的步伐虽然有些摇晃,但依然是独自一人朝奢华深密的内殿走去。
“皇上,请保重!”吕承恩难过地望着爱卿孤单落寞的身影,跪叩道,直到爱卿消失在重重帷幕之间,也未有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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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还未盖满天空,但地上已经暗沉不少,景霆瑞斜倚在青铜院前廊下的立柱前,手里依然握着爱卿还给的碎玉,怔怔地望着空旷,被风刮起沙石的院子。
他并不是有意地想要追忆过去,只是那些画面就这样一幅幅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就好像走马灯似的,带着明亮而又梦幻的光彩……。
那时的爱卿刚满一岁,在抓周礼上“抓”住了他,他以少年带刀侍卫的身份入宫,却在意外中成了一岁太子的“保姆”。
一岁零一个月的时候,爱卿开始从“爬行”过度到“走路”,乳母嬷嬷、太监、宫女,在御花园里围成了一堵人墙,只要爱卿一摔,他们就以肉身为垫,密不透风地护着太子。
可是,爱卿摇晃着走了几步后,就怎么都不肯迈出步子了,任凭乳母怎么摇着手里的拨浪鼓,他都是坐在那里,乐呵呵地抓着身下的小草玩儿。
皇上希望看到太子完全地学会走路,而不总是用爬的,每个伺候太子的宫人,都积极教□□,而这不是景霆瑞的职责所在,他站在人墙外,皇上站在亭子ec宰相商h着隆6杂诰蚌鹄此担忠獠斡氲酱笕嗣堑氖澜缰校淙恢挥惺辏闹呛臀溲显缫殉淙撕眉副丁
少年刺客、少年密探,在大燕并不是什么稀罕的存在。
可是,他却在当一个奶娃的侍卫,并非是不乐意,只是觉得他能做的,还有更多的事情,而太子的身边,不缺他这么一个人。
因为皇上极为疼爱太子,就差没有摘天上的月亮给太子玩了,更别说分拨去伺候太子的人,都能组成一个营房了。
“怎么卿儿还不愿意多走路?”
皇上从亭子里出来,有点责怪宫人不够尽力的意思,不过景霆瑞看得出来,皇上对于怎么带小孩并不在行,尤其他总怕自己把握不好力道,会弄疼宝贝儿子,加上政务缠身,大多时候都是交给乳母照顾的。
“是的,皇上。”宫人惶恐地纷纷跪地,坐在中间的爱卿抬起头来,看到了景霆瑞。
“来这儿,卿儿。”皇上蹲下身,拍着手掌,“父皇抱抱。”
爱卿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朝皇上的方向咧嘴笑了,那红润润的圆圆脸蛋儿,加上乌黑发亮的大眼睛,都能把人给融化了。
皇上高兴得不得了,爱卿也终于舍弃那片青草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皇上走去。
“啊,还是皇上厉害!”
“到底是亲父子!比不得旁人!”宫人们纷纷赞叹,还让开了一条道方便太子通过。
景霆瑞就站在皇上的身侧,他也盯着爱卿,看着他摇摇摆摆,却坚定不移走来的样子,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来,还差两步了!卿儿真棒!”皇上笑得眼睛都快眯成缝儿了,何曾看到过这样喜不自胜的皇帝呢?
爱卿终于来到的皇上的跟前,咿咿呀呀地说了句什么,众人都在欢呼,在鼓掌。
皇上还没来得及伸手抱起他,爱卿就已经继续迈开步子往后走,笔直地朝景霆瑞而来。
“瑞……举……高高……抱抱……高高。”随着离景霆瑞越近,爱卿的步子也迈得更快,都快变成跑了,还兴奋地口齿不清地说着,“举高高!”
一时间,除了爱卿自己咯咯地笑,没人发出丁点的声音,景霆瑞赶紧抱起已然扑到自己脚下的爱卿,哄着他玩,借此躲避掉皇上醋意满满的注视,其实,景霆瑞也不知道为何太子这么喜欢自己?总爱粘着不放。
“卿儿可真喜欢你啊。”皇上的话语里明显有些不高兴,景霆瑞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景侍卫!放肆!还不快把太子交给皇上!”总领太监在一旁斥道。
“罢了,只要卿儿喜欢,朕受点委屈也无妨。”皇上叹气着道,又笑着对爱卿说,“朕要回去处理政务,晚些时候再来看卿儿。”
“父、父……”爱卿朝皇上摆着手,让皇上又心花怒放起来,亲了亲爱卿的脸蛋才走。
景霆瑞抱着不肯下地的爱卿,看着他道:“与皇上争宠,太子殿下,卑职迟早要被您害死呢。”
话是这么说,景霆瑞的心里就跟喝了热茶似的暖暖的,他抱着爱卿逗弄,玩举高高,听他铃铛般的笑声,他不懂那些宫里带孩子的“规矩”,只要爱卿喜欢什么,他就玩什么。
可是那些宫人对待太子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太过小心翼翼……
爱卿四岁了,在中秋家宴上,皇上给爱卿出了一个难题,是要面前一碗加了蜂蜜 的冰酪乳,还是景霆瑞。
或许是皇上再也受不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张口闭口都是“瑞瑞”吧,终于使出了一个杀手锏,用孩子最爱吃的甜食去诱使他离开瑞瑞身边,来到自己跟前。
爱卿的小手抓着景霆瑞的衣角,看着酸奶眼里都放着光,就跟天上的月光一样的闪耀,可是,他犹犹豫豫地,始终都没有跑过去拿父皇手里的酸奶。
他看着看着,眼圈泛红,皇上还没来得及阻止,爱卿脸上的眼泪和口水竟然一起下来了。
他“呜哇呜哇”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皇上心疼极了,连忙抱起来哄,把酸奶递给他,他也不吃,反抽噎着说:“对、对不住……”
皇上好奇问他:“卿儿,你对不住什么呀?”
“儿、儿臣对不住酸奶……”爱卿哭得脸颊通红。
“什么?”皇上听不懂,爱卿却抽泣不止,景霆瑞倒是明白他的意思。
“景侍卫,你来说。”皇上看着欲言又止的景霆瑞。
“太子是觉得,虽然很喜欢酸奶,但是不能选它,而感到对不起它。”景霆瑞答道。
“啊……卿儿!都是父皇不好!”这个总是不怒自威,让朝臣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皇帝,每每到了太子面前就温柔至极,满脸的宠溺,“父皇给卿儿喂酸奶……”
爱卿破涕为笑,还说:“父皇也吃……好好吃!”一场“夺子”之战,又以皇上的失败告终。
这之后,景霆瑞都记不起到底遇到过多少次这样的情形,就连皇后柯卫卿来了,爱卿也依然贯彻着自己“永远粘着”瑞瑞的主张,当然,中间也有过一次转机。
就是爱卿到了上学的时候,他的身边除了弟弟们,还多了许多同龄伙伴。
爱卿好客,待人又热情,那些贵族子弟、大臣子弟,他都来者不拒,一同在御花园里玩官兵抓强盗,一同摇晃着脑袋背诵课文,一同去学骑马学射箭,偶尔吵架、打架,过后也都忘了,又和伙伴们和好如初。
那段日子,景霆瑞成了真正的带刀侍卫,只是跟随着太子上下学,原本清闲了,应当感到轻松才是,可是景霆瑞总觉得太子在呼唤自己,旁人都笑说,那是因为景霆瑞习惯了无时不刻地被太子传见。
看着爱卿和那些公子哥,愉快地学习骑马,景霆瑞心里竟然空落落的,觉得不舒服。
有一天,一位王府公子上马时不稳,竟然跌下,扭伤了脚踝,景霆瑞恰在附近,便抱起他送往太医院,等回来时,看到太子竟在大哭!
原来,太子听错了话,以为景霆瑞被那王府公子的马给踢了,被送去太医院了,可把太子急得团团转,正打算去太医院呢,就碰到景霆瑞了。
景霆瑞抱着他轻声安慰,爱卿突然止住了哭声,正儿八经地说了一段话:“可别再离开我了,父皇说了,瑞瑞是厉害的人,要瑞瑞成为我的侍卫,那我也得是一个厉害的太子,不管上学、骑马,我统统都会学的,瑞瑞你别嫌我长得慢……别离开我……”
那一声声充满眷恋的话语,直把景霆瑞感动得心肝儿颤,这段日子里的烦闷也都一扫而空。
这时,景霆瑞才意识到,或许不只是太子粘着自己,自己也是一样喜欢被太子粘着不放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