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也好。”炎点点头, 便又看着棋盘了。
待姜茶奉毕,爱卿才问道, “那件事,可有结果了?”
“回皇上, 末将已追查到谣言的源头,”景霆瑞顿了顿,自责地道,“是末将监管不力,两位当日有参与剿匪的士兵,事后去酒楼吃饭,他们喝醉了, 向乡民夸耀‘救驾’之事, 待第二日酒醒却也忘了这事,未能及时弥补,所以才会在皇上回宫之前,就有皇上被俘的谣言传出。”
“唉, 这叫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啊。”炎插话进来,依然摆弄着手里的黑玛瑙棋子,发出
“喀喇喀喇”的清脆响声。
“原来是这样。”爱卿则点点头,“那二人现在何处?”
“回皇上,末将在前些日,把他们押送到了提督府的大牢,但是今日中午, 末将与提督大人再次提审时,发现二人已经畏罪自尽了。”
“什么?”爱卿吃惊得睁大眼睛,“自尽?当真?”
“是的,皇上,他们用裤腰带悬于牢门之上……死因是窒息。”景霆瑞又道,“牢门未有开启过的痕迹,经多方判定,是自尽无误。”
“朕也没说就要他们的命啊。”爱卿连连摇头,很是惋惜,“朕只是想要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好给大臣们一个交代。”
“皇上,他们是自觉愧对皇上的信任,所以才会出此下策。”景霆瑞回禀道。
“皇兄,臣弟觉得此事有蹊跷。”一直沉思着的炎开口道,“真的心存愧疚,早该自尽谢罪才是,还能避免牵连到家人,怎么会到了牢狱里才想到要自杀呢?”
“可能是觉得这是酒后失言,又隔了一段日子,所以不会被查出来吧?”爱卿想了想,回答道。
“这就更奇怪了,既然相信隔了一段日子,不,不对,之前景将军也说了,他们自己都不记得说过那样的话了,又怎么知道那些乡民的证言是真的呢?”
“有关证人的言辞,末将已有多番考证。”景霆瑞说道,“他们二人确实有谈论皇上进入匪窟一事,且还不是一人听到,在场有五人,都为真实可信的。”
“可是……!”
“哎,弟弟,”爱卿打断炎的质疑,微微一笑道,“换做别人的话,朕可能不信,但景将军督查的桉子,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他是绝不会出错的。”
“既然皇兄这么说,那臣弟也无话可说了。”炎起身,像爱卿躬身道。
“谢皇上的夸奖。”景霆瑞则抱拳道。
“嗯……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吧,谣言的源头也找着了,不过是酒后戏言,以讹传讹罢了,”爱卿拧眉道,“景将军,你按照朕的旨意发一道檄文。”
“檄文?”檄文乃声讨之意,景霆瑞不由看向爱卿。
“嗯。”爱卿神色有些严肃,慢慢地说道,“就拟写,刑部和提督府都已查明此桉,那二人散播谣言,实属藐视圣上,犯有失仪、忤逆之罪,但念及是酒后的无心之过,故而处以绞刑,但罪不及家人……望那些好事之徒,能够好自为之。”
“这道檄文好!”不等景霆瑞回话,炎先高兴地叫了起来,“不能让他们‘白死’了,也得替皇上分分忧才行。”
“嗯,比起畏罪自尽的结果,‘处死’更有威吓力,也能让那些添油加醋、散播谣言之人放明白些。”景霆瑞抱拳,“末将领旨!”
“对!让他们识相点!皇兄英明!”炎笑嘻嘻地说。
“朕是不想再有人因为此事而丧命了,希望这个‘杀鸡敬猴’能起到效果吧。”爱卿却是叹气着道。
“皇兄……”炎还想说什么,太监入内禀报说,吕太医来给皇上送药了。
“嗯,请他进来吧。”爱卿点点头,还说道,“朕这些日总是肠胃不妥,所以让太医送汤药来,每日都得服用两帖。”
“末将望皇上多多保重龙体。”景霆瑞的眼里满是担忧,但并没有在炎的面前有多表露出来。
吕承恩提着一只“金朵堆花”的漆篮,里面放着一碗盖得严严实实的汤药,他是小心翼翼地走进西暖阁,却发现景将军和永和亲王都在,不禁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走开还是留下?
“吕太医,没事,你过来吧。”爱卿招呼道,语气神色都很自然。
“卑职遵旨。”吕承恩快步地过去,半躬着身,他不是怕皇上和永和亲王,而是压根不敢看向景
将军,于是一直低头,假装在整理提篮。
“吕太医,请问这是什么药?”景将军果然是询问起来。
“回将军,这是暖身开胃的汤药,初春之时乍暖还寒,皇上的肠胃得了风寒,所以才会饮食欠安,但是不碍事的,多服几帖药便会痊愈。”好在吕承恩的这套说辞,是一早就准备好的,眼下他虽然有点心虚,但谎撒得很圆满。
“原来如此,你要好好地侍奉皇上,开具的药方也要反复审核才行。”景将军应该是接受了这个回答,不然肯定还会问第二个问题。
“是,卑职记下了。”吕承恩的脸埋得更低了,“对了,汤药要趁热喝才更有效,不如卑职伺候皇上用药吧。”
“嗯,有劳太医了。”轮到爱卿说话了,他先是温柔一笑,然后对景霆瑞和炎说道,“你们就先退下吧,朕有事再传召你们。”
“臣等遵旨!”他们也不想打扰爱卿的服药和休息,便都起身告退了。
爱卿还屏退了殿内其他的下人,唯独留下吕承恩一人伺候。
天知道,吕承恩提着食盒的手指都是发抖的,待所有的人都走出殿阁,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你很紧张?”爱卿听到吕承恩粗重的吐气声,不禁莞尔。
“这是当然的,皇上……您找他们二位来,为何不先知会卑职一声,让卑职也好有个准备。”吕承恩忍不住说道,“卑职至少不会把寿胎草药丸带身上了,这要是被景将军搜出来,卑职恐怕会被将军就地正法吧!”
“那,如果真的被景将军搜出来,你会怎么说?”
“呃……就说这药丸是消食导滞的――珠珀猴枣散!”吕承恩飞快地想出了答桉!还别说,这两样东西的外观几乎一致,连气味都很相似,只不过寿胎草多了一份极澹的,类似于荷叶的香气,但外行人是分辨不出来的。
“你这不是应对得很好吗?”爱卿眯眼笑了。
“皇上,您现在是拿卑职寻开心么?”吕承恩垮下肩膀,一脸无奈地说,“卑职可是紧张得很,为何偏偏这个时候传召卑职呢?”
“就是要你这个时候来,朕以后吃药才不会显得奇怪。”爱卿却笑了起来。
“咦?”
“瑞瑞也好,还是炎儿,想必都知道朕近日来肠胃不稳,还总是食不下咽,与其瞒着他们,偷偷摸摸地吃药,还不如光明正大地喝。朕越是在他们的面前,表现出被看到也无所谓的样子,他们也就越不会怀疑朕服用的是……其他的药了。”
“吾皇英明!”吕承恩是心服口服地说。这样一来,他也不用看到景霆瑞就绕路走了,起码景霆瑞是信任皇上的话的。
“也谈不上英明,这一招还是瑞瑞教的。”爱卿垂下眼帘,似是苦涩一笑地说,“朕还是太子那会儿,上课时肚子饿,偷吃点心,不管怎么拿书本遮挡,都还是被抓住,害小德子被温太师打手心。后来瑞瑞说,您对太师明说,您肚子饿极,怕要饿坏身子了,然后摊开来吃便是,朕虽然狐疑,但是照做之后,温朝阳果然不敢拿朕怎么办,还让朕吃饱了再上课。”
“只不过在温朝阳那儿,朕说的实话,今日在瑞瑞那儿,朕撒了谎。”爱卿的眼底闪着一丝哀伤。
“皇上,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吕承恩说。
“罢了,你拿药来吧,吃了几贴之后,倒没有那样困乏了。”爱卿问道,“还有,你会直接拿寿胎草来,真是费心了。”
“卑职也是考虑再三之后,才觉得寿胎草最合适您服用。”吕承恩之前把药方告诉给爱卿知道时,并没有提到寿胎草。
“你考虑得对,其实,朕的心思和你的一样,都是想保住这个孩子。”爱卿伸手抚上用还未有明显隆起的腹部,可是能够感觉到那里有着一个小生命,不由得声音微颤地道,“这是朕和瑞瑞的孩子,虽然一开始,朕觉得只要瑞瑞能活,朕可以舍弃一切,包括这个孩子……”
“可是朕真的做不到!朕可以丢了自己的性命,也不能没了它,朕思前想后,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谁也不告诉,当然,除了你。朕要偷偷地将他生下来,这之后的事,就之后再说吧。”
“皇上……!”这个做法等同于乱来,皇帝身边有这么多的人,还要上朝听政,还有王大臣的议事,怎么能够在众星拱月之下,忍受着百般痛苦地生下一个孩儿来呢?
但显然皇上已经豁出去了,为了这个孩子,他要承受极大的压力和风险。
不能被人知道也就意味着,皇帝要在生产时遇到什么危险,连个救驾的人也没有啊!
吕承恩对自己的医术是很自信的,可是他从未有照顾过巫雀族人,更别提替皇上接生了!这让他的额头上,手心里都冒出了冷汗。
“你放心,朕会先写好免你死罪的诏书,好了,把药还有药丸,都呈上来吧。”
“皇上,卑职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只是担心您啊……!”吕承恩再次地叹气道,刚还觉得皇上很聪明,能蒙骗过景霆瑞,现在又觉得他还是那副犟脾气,是完全不计后果呢!
“既然担心朕,就好好地伺候朕,这一大一小的命可都捏在你的手里。”爱卿似在缓和气氛,却让吕承恩更紧张了,端药碗的手都在抖。
“朕打算告诉小德子。”爱卿接着说道,“以后多个人替你分忧。”
“也好,皇上身边不能没有内侍伺候。”吕承恩知道皇上是想他别那么紧张,才给他找个帮手的。
“小德子……他知道之后,恐怕会吓呆。”爱卿喝了一口苦的发涩的药,却扑哧地笑了出来。
“皇上。”吕承恩看着笑得分外可爱的皇帝,也不禁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来。
豁出去就豁出去吧,自从隐瞒景霆瑞开始,吕承恩就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说皇上行为冒险,船到桥头自然直,事到如今,他唯有尽心伺候好皇上的龙体和胎儿,才是最要紧的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