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霆瑞和炎都有公务在身, 各忙各的,都没有请求觐见, 小德子让御茶房准备了好些糕点,给爱卿垫肚子。
“这绿色的是什么?”爱卿指着桌上的那一碟小菜, 绿油油的切成丝线状,摆出片片“绿叶”,中间还摆了一朵红萝卜凋刻的小花,泡在一碟浅浅的黑醋里。
“这是豆角儿,奴才见皇上没怎么用早膳,所以让饭局(注:御膳房里的一个分支,主管做饭兼管熬粥)熬了一碗香甜的白米粥, 这是新鲜采摘的豆角, 切成细丝儿,用陈年老醋外加生姜泡制而成,用来佐粥是再爽口不过的。”
“难为你花心思,朕这些日确实吃什么都不香。”爱卿笑了笑, 布菜的御膳太监, 将这些米粥、小菜,还有精致的糕点,都一一用银筷检视过,方可端给爱卿食用。
就在这个当口,爱卿想起朝上的事情,那些大臣有可能会因此改变对楚洲之事的看法,但也有可能依然不为所动, 坚持认为他是一个不够格的皇帝而怨气满腹。
爱卿在这些天里也曾想过是否要效彷父皇那样,利用“严酷律法”去处罚那些对自己不敬的大臣。
这或许是奏效最快的。
但是对于自己是否能够拿捏得当,爱卿没有把握,在太子时期,父皇就曾杀了一批小太监来给他树立威信,试问他自己也能做到吗?
拿杀鸡儆猴去换回朝堂的安宁,恐怕还是不行吧。
爱卿觉得这方面不是自己所擅长的,杀伐使人心生恐惧从而臣服,但不只是杀伐能让心变动,人情也是。
亲情和爱情一样都能让人怦然心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便是这个道理。
当然,爱卿并不认为光靠嘴皮子和一番动情的述说,就能完全改变朝臣的态度,但至少是一个起始,今日不再是他一人在唱独角戏了。
“皇上,您的粥。”小德子亲自端给爱卿用膳。
“嗯。”爱卿接过,却仍旧是有些心不在焉。
“皇上,恕奴才多嘴,您对那些臣子太客气啦。”小德子在一旁说道,“您都那样说明白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您大可以不理睬他们呀。”
“小德子,你日日随朕上朝,虽然不能平章国事,但你应该也学了不少,怎么还看不明白呢?”爱卿放下粥碗,他也想与人聊聊天,好排遣心中的烦闷。
“奴才就是不懂……看得懂也就不当奴才了。”小德子嘴巴一撅,摆出儿时那副耍无赖的模样,其实是在逗爱卿开心。
“呵呵。”爱卿笑着摇摇头,“这天下是朕的,但要打理这天下,得靠这些大臣们。”
小德子看着爱卿,眨巴着眼睛,“怎么会呢?您才是日理万机的呀。”
爱卿不再说了,慢慢地喝着粥,心里却想,原来的自己也和小德子一样,对于天下啊,皇帝啊,都有着相当天真的看法。
以为自己是皇帝,说一就是一,大臣们都得听着照办,但事实上“只手遮天”从来不是皇帝能做的。
他去了一趟民间,发现一些利民的举措,并没有真正的实施下去,哪怕有赏罚制度,遇到不负责的地方官,圣旨依然如同白纸一张,毫无效应。
如果想要举措得以实施,就必须得到众臣一致的允可,有了大臣的一心拥护,大臣手下的臣子才会跟着用心,简而言之,要上下齐心协力,方能成就大事。
如今因为他被盗贼俘虏一事,丧失了臣心,所以才会各条国策都举步维艰,也就是爱卿为何日日都这么烦扰了。
‘今日是第一仗,待明日才是重头戏!’爱卿心里想着,拿起金筷,夹了一些酸豆角。
味道当真是酸辣爽口,不由得多吃了两筷子,粥也见了底,小德子在一旁看着,可高兴了,皇上
的胃口总算是恢复正常了。
爱卿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笑着放下筷子,正要夸奖小德子几句,胃里突然地翻江倒海,惊得爱卿捂住嘴,趴在御座扶手上,额头也勐地浮现一层汗。
“呜……咳咳!”就算爱卿拼命忍耐,也还是忍受不住地呕吐了起来。
小德子吓坏了,彩云见状赶紧地端来金盂,跪下之后,将金痰盂放在爱卿的口下,小德子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拍抚爱卿颤栗不止的嵴背。
爱卿从来没这么难受过,彷佛要把过往吃的食物都给倒腾出来似的,吐得眼冒黑雾,浑身颤栗,好不容易才止住。
“奴才去请御医!”小德子慌慌张张,正待要走。
“别、别去!”爱卿却突然伸出手,用力拉住小德子的衣袖。
“皇上?!”小德子不解,跪下了。
“朕只是……噎着了……”爱卿说,努力地顺着气。
“唉?可您都吃完了,还会……?”
“朕都说没事了!”爱卿略显严肃地说,然后还抬头,睁着一双满是泪雾,却依然镇定的眼眸,环视了一圈身边的人,“这事儿,谁都不准说出去。”
“是。”小德子想,可能是皇上觉得眼下烦心事儿够多了,不想再惹事端吧。
“重新呈白粥上来。”爱卿又吩咐道,小德子领命下去了,彩云留下来收拾桌上的碗筷,刚才爱卿呕吐时,碰翻了不少东西。
爱卿面色有些苍白,胸口依然有些心悸,他眼里看着彩云忙碌的样子,脑袋里却浮现着爹爹怀有皇妹珂柔时的情形。
爹爹那会儿基本是吃啥吐啥,把父皇心疼得不得了。可是爹爹笑着说不碍事,为了腹中的胎儿,他还努力去吃根本让自己食不下咽的东西。
‘胎儿……’爱卿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腹部,‘不,这不可能!’
“皇上,您还腹痛吗?”彩云见了,十分关切地问道。
“没,只是衣衫脏了,朕要更衣。”爱卿叹着气地说,手心里却沁了一层汗,他还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去想这种虚无之事。
他现在要集中精神,对付那些对自己存在异议的臣子。
‘朕又不是巫雀人,可以怀孕,否则父皇和爹爹一定会告知朕的。’爱卿这样想,‘更不会让朕来继承皇位吧。’
其实到底是不是,请吕太医来把一把脉就能见分晓,可是爱卿不想这么做,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何这般,总之,吕太医万万不能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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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亲王府。
既是皇亲宅邸,自然是华美气派的,就连一处小小的门廊下,都点缀着紫檀木透凋的仙鹤图桉。
老亲王淳于祥明手捧一只紫砂石瓢茶壶,坐下廊下的太师椅里,时而望望花园里含苞待放的迎春、垂丝海棠和山茶,时而低头饮啜两口香茗,显得十分悠游得意。
“老爷、二爷,和小少爷都到了。”管家上前,一丝不苟的禀道。
“哦?”老亲王放下茶壶,眉眼显露着慈祥地道,“都来啦。”
“孙儿给爷爷请安。”不一会儿,玉树临风、貌相端庄的淳于灏先行单膝跪下,接着,老亲王的二儿子淳于兆也跟着行礼。
“都起来吧。”老亲王笑眯眯的,“怎么叔侄儿一块来的?”
“孙儿在半路上遇到刚下朝的叔叔,就一并进来请安了。”淳于灏笑着,站在老亲王的身边,撒娇般地说道,“今日得闲,孙儿想找爷爷比拼棋艺呢。”
“好、好!”老亲王愉悦地点着头,还让管家去准备棋台,淳于兆一直闷声不出地陪伴在侧。
直到老亲王问他,今日上朝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回父王,皇上今日打的亲情牌。”淳于兆躬身作揖,是毕恭毕敬地回答道,他十分尊敬自己的老父亲,所以既然是父子,也如同卑臣一般,礼节上不容一丝的错漏。
淳于灏不同,他是老亲王最疼爱的幺孙,且天资聪颖,家族上下的人,都把他当成半个主人那样看待,也就放纵着他在老亲王面前的“没大没小”了。
“是么?说来听听。”老亲王一边下着棋,一边问道。
淳于兆便把今日朝堂上的事儿,事无巨细的全都讲了一遍,淳于灏听得出神,棋子都忘了下,还要老亲王出言提醒。
然后,老亲王还说道,“心近了,万事也就好商量,呵呵,这小皇帝还是懂得要归拢人心嘛。”
淳于灏困惑地看着爷爷,因为这话听起来像是褒义,又似不以为然。
“是的,有部分大臣,尤其是武将,开始谅解皇上冒险进强盗窝的事了。”
“但还有一些不是,对吗?”
“父王明见。”
“爷爷,孙儿不懂。”
“灏儿,你哪里看不懂了?”
“皇上被盗贼俘虏一事,也算是事出有因吧,”淳于灏寻思着说,“最初,孙儿就不认为此事能让皇帝引咎退位,大臣们到底是会忘记这件事的,那爷爷不是白忙一场了吗?”
“哈哈。”老亲王大笑起来,淳于灏也跟着笑了笑。
“说你还是个孩子,你还不服气。”老亲王亲昵地拍了拍孙子的脑袋,“爷爷问你,是推倒一座坚实的屋子可行呢?还是推倒一座危房可行?”
“当然是危房了!”淳于灏飞快地回答,然后转念一想道,“孙儿明白了!爷爷知道这件事并不能撼动到淳于爱卿的皇位,可是却能够损伤他的威信,古人有云,‘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迟早有一日,他会因为丧失帝王的威信,而被人推翻的。”
“不愧是灏儿,一点就通,到那个时候,就该轮到炎上位了。”老亲王一边继续往棋盘上落子,一边说道,“不管永和亲王有没有意识到这点,他都是我们的人。”
“是,孙儿谨听爷爷的教诲。”淳于灏躬身道。
“来,继续下棋。”老亲王笑呵呵的,“这棋啊,要专心致志地下才叫好。”
“是!”淳于灏便陪着老亲王下棋,淳于兆无声的躬身,离开了廊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