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皇上……”
小德子躬身紧挨在那铺着明黄缎褥的龙床旁,隔着那一道用金线绣着祥云的床帐, 如同耳语一般地低唤着爱卿。
“唔……”帐子里头似乎传来细弱蚊鸣的回应。
“皇上,快醒醒, 您该起身啦。”小德子像是受到鼓舞一般,嗓门也大了些。
“小……别吵。”没想,爱卿却不耐烦地拍了一下帐帘,小德子是相当机灵地往后一缩脑袋,接着继续催促道。
“这是您昨日交代的呀,不论如何,您都要准时上早朝。”小德子说, “皇上, 快要五更了。”
“什么?!”听到这话,爱卿几乎是立刻翻身爬起来,帐帘也被他一把挥开,“都快五更了?!你怎么才叫朕?!”
早朝一般是从五更起始, 而朝臣们一般在四更时就已经守候在宫门外了。
“奴才都叫了您半个多时辰了, ”小德子颇感委屈地说道,“是您睡得太沉,并不理睬奴才呀。”
“下回你要再叫不醒朕,就搔朕的脚底,”爱卿一边看着小德子动作麻利地替自己更衣,一边笑着说,“或者, 拍几下朕的肩头也行。”
“哎哟!您这不是要奴才的命么?”小德子挤眉弄眼,显得夸张地说,“御体精贵,奴才可碰不起。”
“朕又不是豆腐做的,哪能一碰就坏。”爱卿笑了起来,接着还打了个哈欠。
“皇上近些日似乎胖了些。”小德子正系着那条织金绸边,且绣有金龙、五彩云的腰带,上头还镶着一块椭圆的翡翠玉,他把腰带调整妥当,还说道,“改明儿,得让内务府来给皇上量身做几套新御衣了。”
“唉,都说心宽体胖,可是朕近日烦心事这么多,怎么还会胖了呢?”爱卿不由得叹气道。
“呵呵,您也没胖多少,单是腰粗了一些。”小德子笑道,“皇上要是真胖了才叫好呢,景将军
不一直说您太瘦了,还要操持繁冗政事。”
爱卿没有说话,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彩云她们端来热水,给爱卿盥洗漱口,接着便是御膳房呈送早膳。
所有的一切都跟往日一样,既紧锣密鼓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今日皇上起得稍晚了些,胃口也不大好,随意喝了些玉米粥,吃了一块糯米鲜肉方糕,便传了御辇,要上早朝了。
小德子一直陪在御辇的边上,他总是时不时抬头,一脸担心地看一眼沉默不语的皇帝,又低头默默地叹气,心想着,‘这朝上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也难怪皇上寝食难安,昨日夜里皇上也折腾到很晚才睡,所以早上才起不来的。
眼看着天灾已经安然度过……可又偏偏捅出这样的娄子!
这还要从六日前,皇上回宫说起。
皇上赶赴楚洲赈灾可以说是大获成功,而且不管是楚洲还是其他受灾的地方,也备受鼓舞,全都慢慢地走出地震的阴霾,单单从小德子的眼光来看,皇上的这次出巡可是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还有,皇上还顺便把寿宴给办了,与一同赈灾的将士们一起饮宴,既然在外头,所有的菜品酒品自然是一切从简,所以今年的万寿节,也没让皇上头疼会有奢靡之风。
怎么看,这回宫以后,皇上都是可以好好地歇口气了。
但是,从第一天的上早朝开始,朝臣们的气氛就异常低迷,每个人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着
头,似乎不论哪一种议题、国策,都提不起他们的兴趣。
对于皇上提出的一切优良的赈灾策略,也是充耳不闻。
且不论皇上怎么问,大臣一个个都不知在摆什么谱,既不回答也不提问,就这么和皇上干耗着。
直到前日,皇上才从永和亲王那里了解到,原来,不知是谁把皇上深入虎穴擒贼的事情,添油加醋,歪曲一番地给散播了出去。
皇上的将计就计成了“有勇无谋”的“一意孤行”,还有竟然不敌山野匪贼,成为对方的阶下囚!
要知道两军对垒之时,将军要被俘,群龙无首,士兵必成散沙,这就意味着这支军队已经战败了!
被俘的将领就算能够侥幸活下来,那也是奇耻大辱,会被世人唾弃!
更何况皇上乃一国之君,就这么落入毛贼的手中,简直等同“亡国之辱”,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朝臣们全都惊呆了,一边私下议论景霆瑞等将军的护卫不利,一边又摇头感叹,怎么摊上这么一个给大燕带来耻辱的皇帝?
他们不是没有问题问皇上,而是万万不能问!
因为一旦问了那就不是谣言,而是坐实了这件事,所以全都闭口不谈,但是,又觉得皇帝有失国体,心里气愤不过,于是对于皇帝提出的国策,哪怕是好的,他们也选择不听。
小德子觉得,那都是一班听风就是雨的迂腐老臣,救灾之时,不见得他们提出什么好计谋来,数落起皇上的不是,那倒是头头是道!还讲什么以古论今,说太上皇的骁勇战绩,其实就是在暗讽当今圣上的平庸无为。
在小德子看来,他们的态度简直是恨不得换一个人当皇帝似的,那样地迫不及待呢!
也因为此,皇上这几日是受尽了百官的“冷漠以对”啊,虽然还有景将军和永和亲王在,但始终是处在一种相当别扭的气氛里!
“小德子。”爱卿突然叫道。
“奴才在!”
“别看了,朕脸上没花。”爱卿微微一笑,看向与其说是忠仆,更像是弟弟一般的小德子。
“皇上……奴才也是担心您啊。”直面圣上的龙颜是无礼之罪,但小德子知道爱卿不会追究这个。
“担心是这样,不担心也是这样。”御辇到了勤政殿外,爱卿一甩长袖,大步地跨下车来,但他并没有急于入殿,而是对小德子说道,“不如放宽心情,坐观他们还有什么花样吧。”
“是,皇上。”小德子躬身。
“传吧。”爱卿说。
“皇上进殿――文武百官,列队朝拜!”小德子清了清嗓子,嘹亮地奏报道。
一行人便簇拥着皇上,登入那跪着一众臣子的金銮大殿内,开始了今日的早朝。
※※※
“万岁、万岁、万万岁……岁。”
金龙盘柱,宽可跑马的大殿内,朝臣们伏地叩首,人虽然不少,但声音却是拖拖拉拉的,毫不齐整,也无以往的气势磅礴。
他们在借由这种方式来提醒爱卿,他们的内心有着诸多的不满。
爱卿在龙椅里坐下之后,右手不由得捏紧成拳,望着黑压压的一班臣子,一股不平的怨愤堵结在了胸口。
大臣们依然跪着,没有皇帝的免赦无法起身,一时间朝堂竟陷入一片令人尴尬至极的静默之中。
“众卿家平身。”就在小德子暗暗地替皇上捏汗时,爱卿终于开口道,语调平稳如常。
“谢皇上。”许是跪的有些久了,有些老臣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的。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小德子接着宣道,便躬身退至御座后侧待命。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先说话的意思。
“诸位卿家既然无要事禀奏,那就由朕来说。”爱卿站起身,但竟然看到眼前有一阵晕眩,他强迫自己挺直腰嵴,在原地暗暗吸气,绝对不能表现出一丝摇晃之感。
“臣等恭听皇上圣言。”大臣们再度躬身,应承着。
“嗯。”爱卿在御座前来回地踱步,面带着微笑,显得轻松地说,“朕早晨时在想,在朝的大臣
们,平均的年纪都已超过四十,对吧?”
“回皇上,正是如此。”出列答话的是户部尚书,他的胡须皆以花白。
“也就是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除去景将军和永和亲王,都是三代同堂了吧?”爱卿又笑着问,彷佛与大臣们拉扯家常一般。
“是,皇上。”这次回答的是大部分的臣子,全部躬身应道。
“你们平时在家,是怎么待他们的?”爱卿像是来了兴趣,微笑着问道。
“这……此等乃臣等家事,不足挂齿啊。”工部尚书严璐上前一步,他困惑于皇上为何问这些。
“但说无防嘛。”爱卿却摆摆手,执意要问。
“回皇上,老臣的父母均以年迈辞世,但他们在世之时,老臣时常侍奉在侧,享尽天伦之乐,”礼部侍郎杨佐达出列禀明道,“对待家中幼儿,老臣也是悉心照顾,唯恐他有些什么不适之处,因此举家和睦,其乐融融。”
杨佐达是一脸夸耀且自信的语气,说得其他大臣也不由得纷纷出列,争先恐后地向爱卿说起家务事来。
当然,也不都是和和美美的,有大臣的独生儿子卧病在床已有多年,因而尚未娶妻生子,他很担心从此绝后。
有大臣的女儿嫁得太远,心有多有牵挂,还有小孙女不幸夭折的,总而言之,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可是无人放弃或者抱怨,依旧尽心尽力地照看着家人。
“诸位卿家为了自己的家人,可真是关怀备至啊。”爱卿听完他们的发言,似是有感而发地道。
“那是自然,皇上,为了自己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别说平日里的操劳了,就算是要微臣赴汤蹈火又有何惧?”武将何林抱拳禀道,他的这番话,得到很多大臣的赞同,还纷纷点头称是。
“这不就对了?”爱卿转身回到那铺有明黄缎垫的御座,坐了下来。
“微臣不太明白皇上的意思。”严璐再次出列道,“还请皇上明示。”
炎虽然一直未有发言,却很关注爱卿,此时,他也好奇爱卿想要做什么?
“朕乃天子,即万民之父,滁州的百姓亦是如此!”爱卿毫无预兆地就把话题转到大臣们最忌讳的滁州上,且不等他们想要说什么,他便一口气地说道,“你们为了家人的幸福安康,愿意付出一切,朕为了朕的子民,也应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可是,皇上您是万金之躯啊!”杨佐达忍不住地上奏道,“岂能与吾等相提并论?”
“对、对!”又有不少大臣附和。
“杨卿家,此言差矣。”爱卿依然是面带微笑,和气得很。
“有道是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这是施行律法之根本,由此可见,天子行法,无贵贱之分也无亲疏之别,更何况‘百姓’为一国之根本,民生富庶,方能国家安定,民不聊生,则国不成国,家不成爱,朕与子民,更是一荣皆荣,一损俱损,是紧密相系的,因此,朕为剿灭贼匪,不惜以身犯险,为民排难,是朕职责所在,理应如此。”
“皇兄……!”炎很吃惊地抬头望着爱卿,皇兄的这一招“将心比心,推己及人”用得真是妙极!更何况还牵扯到了国家律法,群臣要是再反对,等同无视仁孝,无视法理,是真真大不敬的。
殿堂内,大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唯有景霆瑞暗暗地露出一个笑容。
“今日早朝就到此为止,有道是,谣言止于智者,各位卿家回去之后,就好好地思虑一番,待明日早朝再议。”
爱卿潇洒地挥袖起身,小德子赶忙上高声前宣道,“――退朝!”
“臣等恭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会儿的声音总算是齐整了些,但依然有些不和调的人,在那里装腔作势的叩拜着。
爱卿也不理会这些,爽利地下了朝,便去到凤泽堂歇息用茶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