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翊推门进屋时，外套还散发着专属夜风的凉意，祁星随手接过，帮他把衣服挂好，动作娴熟，神色平静。
“给你留饭了，稍微热一下就好，或者是你先去洗澡，我帮你热。”
这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以往肖翊都会欣然笑着应一声，但今天他闻言却陡然停下了脚步，他立于原地思忖了很久，直到她略显疑惑地转身看向他。
“怎么？”
肖翊在那一刻突然想到，其实她对自己，永远是这副不愠不火的态度，不过分亲热也不会过分冷漠，只是游离在他的身边，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对于她，他仿佛触手可及，又仿佛遥远得无边无际。
“祁星。”
“嗯，你说。”
“为什么每次都只对我说这句话呢？就好像你存在的意义就只是给我做饭一样。”他不是不想斟酌言辞，但是最后发现，似乎只有坦白发问这一种选择，“一般正常相爱的人们，不都应该以‘我等你很久了’，‘终于回来了啊我很想你’……诸如此类作为开场白么——抱歉，我今天怎么这么矫情？”
祁星唇角轻扬，像是被他的最后一句逗笑了，她点点头，语气依旧淡然。
“毕竟我没有觉得等你太久，而且我也知道你去了哪里，以这些话作为开场白才会奇怪吧——当然，如果你想听，我说也没问题。”
她实在算得上是很迁就他，但这样只会使肖翊心中更加不安，仿佛越是如此，就越让他觉得自己亏欠她，就越担心将来她会怨恨自己。
“不，随你高兴就好了。”
半个小时后。
肖翊心事重重从浴室走出，见桌上已经摆了热气腾腾的两菜一汤，两菜是五花肉烧茄子和蚝油菜心，汤是番茄蛋花汤。祁星就坐在沙发上，穿着素色的家居服，神色淡淡捧着一本书在看，头顶灯光映照下来，给她秀致的侧脸蒙上一层柔和光晕，美得有些不真实。
他坐在她旁边，取了筷子想夹烧茄子，谁知入目那星星点点的绿色却令他迟疑起来，他疑惑地看她。
“怎么今天想起来往里面放香菜了？”
“……是啊，我好像忘了特别重要的事。”祁星略一蹙眉，显然她自己也有点困惑，“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人是爱吃香菜的，而我做饭好像也一直习惯放香菜。”
肖翊心中一凛：“谁爱吃香菜？”
“我怎么知道？”她回答得很自然，“就是突然思维短路了而已吧。”
她可以这么想，但他却明白并非这么简单，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
他有些看不起此刻的自己，出现了从未有过慌张情绪的自己，仿佛多说一句话，现有的安逸状况就会被打破，一切都要回到最初的起点，他又将离她越来越远。
仿佛感应到了他的茫然失措，祁星合上书，侧眸打量着他。
“肖翊，你今天有点反常。”
肖翊当然也知道自己反常，但他却无法向她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很想问问她，在她最潜意识的记忆里，究竟是谁炒菜爱放香菜，直至令现在的她也还留有挥之不去的印象？
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然而他最终只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记起什么了？”没想到这句更加直白。
祁星纳闷回望：“我应该记起什么？”
“……没什么。”
“肖翊，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祁星这双眼睛敏锐得很，她看穿了他隐藏在欲言又止背后的纠结，既然他不愿意开口，那就只好她亲自开口了，“你今晚是去的七星连珠家政服务中心对吧？那里的老板对你说什么了，为难你了？”
“能有谁为难得了我啊。”
“我也觉得是。”她点点头深以为然，“毕竟能为难得了你的人也不多，但这就更奇怪了，你怎么去了趟那里，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肖翊盯着面前碗里的油渍，出神良久后道：“可能是他们问的问题都太富有哲学色彩，我应付得累了吧。”
“关于什么的问题？”
他看了她一眼，祁星立刻会意：“关于我？很奇怪，他们似乎都认识我的样子。”
“你认识他们么？”
“不认识。”她很坦然地回答，“我原本以为他们是认错人了，不过……后来我又在想，这世上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毫无偏差的几率有多少？看他们的反应，大约是很熟悉的，对于很熟悉的人，难道会轻易认错么？”
“说不定是思念过度魔怔了呢。”
祁星好笑地朝他投去一瞥：“这么草率的答案，可不符合你的风格。”
平心而论，肖翊曾经很喜欢她这悠然淡定的腔调，可现在，她这样讲话只会令他更加不安，他想自己真是病得不轻，为什么听七星连珠那群疯子讲了一通之后，居然就开始自我怀疑了呢？
“反正你别多想就是了，我今天已经跟他们明确讲过了，叫他们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来打扰你的生活。”
祁星托着腮，看着头顶的水晶吊灯发呆：“并没有人打扰我的生活，我从病床上醒来开始就是这么一副生活状态了不是么——当然，我不知道自己在醒来之前是怎么生活的，会不会也同样单调。”
“单调？你觉得单调？”
“啊，感觉日复一日的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在被你传授格斗技巧的时候，以及在‘倾城号’上陪你执行任务的时候，倒是挺有意思的。”
大约是她的口吻过于轻描淡写了，肖翊迟疑良久，终是追问了一句：“你的终点到底是在于‘格斗技巧’和‘执行任务’，还是在‘被我传授’和‘陪我’？”
“……有什么区别？”
他肯定地告诉她：“区别很大。”
祁星倒也没料到他反应会这么强烈，她沉默地思忖良久，最后略显困扰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谓语和宾语的区别么？”
她的思维的确有时候会跟他搭不到一条线上，经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去思考他话中深意，按理说肖翊早该习惯了，可这回他偏偏跟自己较劲，硬要坚持解释下去。
“‘格斗技巧’和‘执行任务’，属于你单纯地对这个事情感兴趣，而‘被我传授’和‘陪我’，属于你对我感兴趣。”
他说完也觉得自己怪莫名其妙的，尤其在她很疑惑的注视下，这种情绪就更加强烈了。
然后就听见祁星似笑非笑回答：“对我来讲，优秀的传授者当然是很重要的。”尽管后一句她没有说出口，传授者重要，有波澜的生活方式更重要。
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燥起来，仿佛所经历的那些蕴于平淡中的刺激，才是她在很久以前所惯于承受的，才能让她感觉自己在真实地活着。
肖翊是玲珑心窍，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她在温柔地敷衍他，他能理解，但这并不能令他内心的焦灼感减弱半分，只会令其愈演愈烈。
或许她也并非只是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吧，其实她是在有意识地回避，回避他每一个涉及感情的问题。
他也明白，自始至终她都对自己客气而体贴，但那并非出于某种感情，而是纯粹为了报恩。
是他当初从长安河冰冷的水中，把奄奄一息的她救上来，她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她问他是谁，他说自己是她的未婚夫。
然后她就相信了，但现在想想，她当真对此深信不疑么？
她那么聪明，一定是有所怀疑的，可她终究还是决定陪着他演戏，像个真正的未婚妻一样，陪伴他照顾他，甚至随他一起涉险。
她是他的田螺姑娘，然而，当她认为自己已经完全报答了他，又或者是她回忆起了往事呢？会不会迟早都要走。
肖翊承认，自己无时不刻都在担心着。
“祁星。”
已经收拾了碗筷走到厨房门口的祁星，闻言停住了脚步，回眸一望：“怎么了？”
“你……你爱我么？”
他微微眯起的狭长双眸有波光流动，就那么一瞬不瞬凝视着她，这一刻的他敛去了平日里的所有锋芒，认真且执拗。
祁星愣了很久，她出神半晌，最终还是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我也不知道。”她低声回答，“在你心中，什么才算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