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韩明朗脑海中存留的影像,依旧是那日阳光明媚的午后,段歆转过身来对自己的回眸一笑。
那一刻他感到很欣慰,毕竟段歆终究是逃出去了,有七星连珠众人的保护,至少她暂时是安全的,这样他也可以放心了。
他并不在乎独自留下来,也不在乎梁凤池会对自己做些什么,反正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了。
他有点小庆幸,幸好段歆并不喜欢自己,那么将来有一天她若见到面目全非的他,应该也不会太难过自责了。
然后他就陷入了长久的黑暗,像是无法醒来的深沉梦境。
“秦歌,这是你第一次旁观我的实验成果吧?”梁凤池穿一袭白大褂站在床前,似笑非笑看向沉默的秦歌,“怎么样,感觉如何,紧张吗?”
秦歌原本还在盯着昏睡中的韩明朗出神,闻言立刻抬头,方才略显茫然的目光已重归冷静,他也笑了笑。
“比起紧张,属下更多的是好奇,这该是老板你的第二次实验了,相信必定会比第一次更加完善。”
梁凤池悠然道:“等这次也成功,确定实验没有任何后续问题,我们就可以扩大应用范围了。”
“也就是说老板这个伟大的举措,会顺利造成相当程度的社会混乱吗?”
“那是当然,我盼这一刻盼好久了,毕竟只有社会真正产生混乱,才有重新制定秩序的可能性。”梁凤池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而你是幸运的,你在未来将和我一起亲眼见证这一刻。”
“多谢老板信任,那是属下的荣幸。”
梁凤池道:“本来原先我考虑过,要将你作为我的第一个实验品,毕竟你各方面条件都比他们要好得多,而且这么具有历史性的机会,我也想留给你。”
背脊一阵发凉,秦歌感觉自己的冷汗已经有浸透衬衫的趋势了,但表面上依旧要装得感恩戴德。
“老板时时处处为属下着想,属下心里都记着,但属下担心自己接受了实验之后,老板身边会连个得力的助手都没有了。”
“的确,其他人要么有勇无谋,要么心思不纯,我都不放心。”梁凤池缓缓点头,“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鉴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帮忙,只好把机会便宜了段司城。”
“段司城不识时务忘恩负义,老板能这么厚待他,是他的运气。”
梁凤池微笑:“好在他再也不会说得出一个‘不’字,所以再不会惹我生气了——日后他或许会亲手杀了自己曾经最在意的两个女人,我要让所有人都明白,背叛我的下场就只有绝路一条。”
“……老板英明。”
秦歌将脊背挺得笔直,看上去俨然是个忠心又可靠的员工,在梁凤池身边待了这么久,他早已学会了如何讨对方欢心,甚至连眼中的痴迷程度都一分不差。
这一切他都驾轻就熟,然而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此刻,指甲已经紧紧嵌入掌心直至出血。
“秦歌。”忽听梁凤池再度开口,“欧阳似乎也有很久没回过公司了吧?她最近拍戏任务很繁重么?”
梁凤池的脑子像个庞大信息库,当然,一般变态的脑子都很好使,因此他察觉到欧阳悦失踪太久也属正常。
秦歌心中一凛:“我也确实很久没见过她了,大概是终于接到了什么戏份重的角色吧。”
梁凤池冷笑:“就算是戏份重的角色,也无非是高级龙套而已,能演出什么出息。”
“老板说得是。”
“然而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她的心思从来都不在这里,我想突然玩消失,应该是准备脱离凤舞九天了。”
“……”
“不过我倒是很奇怪,欧阳悦平时的行程从不会向你透露吗?”
这句话问得轻描淡写,但秦歌能感受到梁凤池的目光一瞬不瞬盯在自己脸上,威慑力十足,仿佛半句假话都会将自己置于死无葬身之地,他硬着头皮开口。
“老板未免太低估那女人没心没肺的程度了,她可从来都不在意我对她的感情,就算我乐意把心都掏给她,她也一样会装傻,甚至还处处防备着我,连一句有诚意的话都吝啬对我说。”
“那也正说明她对凤舞九天毫无忠诚度,这样自作聪明的女人,实在侮辱了你的审美。”
秦歌恭敬垂头:“老板教训得对,是属下的错,但那时属下的确迷恋于她难以自拔。”
“我也能理解你,毕竟男人都是追求美的动物,以欧阳悦的姿色,你会喜欢她也不奇怪。”梁凤池不紧不慢问道,“那现在呢?你还是喜欢她吗?”
“是的,也一样放不下,可更多的是灰心失望。”
“正常,任凭是谁真心空负,都会感到灰心失望的。”
“所以感情归感情,我曾经可以一再迁就她,却绝对不会为了她而做出伤害老板利益的事情。”秦歌深深向梁凤池鞠了一躬,“老板做出的决定我都无条件拥护,其中也包括关于欧阳悦的部分。”
梁凤池若有所思重复着:“即使有一天我让你亲手抓她回来,你也会照做不误吗?”
“……是的,我会照做不误。”
梁凤池和蔼可亲地笑着,抬手拍了拍秦歌的肩膀:“你果然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这听起来不像夸奖,倒像是一种绝妙的讽刺。
秦歌心中莫名悲哀,他不晓得自己还要这样惺惺作态口不对心地生活多久,何时才能离开这鬼地方与欧阳悦重逢。
她现在过得好吗?应该是不错的,上一次联系还听她提起,同住的女老板对她极其友善,一切都很和谐,想来这也要感谢祁星他们。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面前这个疯子的身边继续潜伏下去,等待七星连珠的众人寻出破解方法,等待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心脏急剧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他不敢抬手捂住胸口,只能压抑着深呼吸来缓解这样不安的情绪。眼底清晰倒映出梁凤池戴上消毒手套,用手术刀割开了韩明朗的耳后肌肤,将一枚指甲大小的芯片缝入其中。那血的颜色刺激了他的视线,他慌忙转过头去,脸色苍白几欲呕吐。
不会恐惧吗?当然是会的。
然而为了心爱之人永远不必遭受这样的灾难,他必须忍受。
就像韩明朗在那个黎明之前选择留下的时候,一定也怀着同样的心情。
段歆蓦然从噩梦中惊醒,她掀被坐起,捂着心口不住喘息。
旁边的段薇也醒了,迷迷糊糊靠过来搂住她,用手轻抚她的后背:“怎么了小歆?不舒服了?”
“……姐,我梦见韩明朗在哭,可从他眼中流出的不是泪水,而是鲜红的血。”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客厅里依旧昏暗,在这样的光线下,听这种话无疑像是听到了鬼故事,段薇闻言不禁打了个寒颤:“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别怕,别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
“你明明知道这不是心理压力,韩明朗现在的处境不会比咱哥好多少,甚至可能更惨,而我们却在这里安逸地睡觉,毫无作为。”
“小歆,你得对自己有信心,我们谁也不曾消极对待,我们都在尽力想办法,只是这需要时间而已。”
段歆茫然问道:“具体要等多久呢?”
“这……我也不清楚,没有谁能回答这个问题,毕竟只凭你我的力量,根本毫无意义。”
“如果我们报警呢?”
段薇叹气:“昨晚你在屋顶的时候,我们已经研究过这件事了,得出的结论是报警无用。”
“为什么?”
“第一,我们是超能力者,这种身份原本就是对社会传统理念的一个挑战,你觉得我们要怎么才能跟警察解释清楚这么复杂的问题?第二,我们如今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指控梁凤池,你以为我们考虑到的,梁凤池就没有考虑过吗?想当初连客户的资料信息他都从不透露给我们,他势必早有准备,到时恐怕会反咬一口,让我们所处的形势更加被动。”
段歆低着头,任凭长发垂落下来遮住视线,她静默许久,终是自嘲般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是我太不冷静了,居然连这么基本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段薇也总算松了口气,安慰似地张开双臂抱住她:“小歆,你不要急,虽然咱哥和韩明朗都被梁凤池抓住了,但是我还在陪着你。只要我们不放弃不妥协,这件事迟早会有转机的,梁凤池他不可能嚣张一辈子。”
“我知道的。”姐姐熟悉的怀抱给段歆带来了些许勇气,这大概也是她目前唯一能触碰到的温暖了,她红着眼眶笑道,“姐,你现在怎么突然变得善解人意起来了?我还挺不习惯的。”
段薇不轻不重在她头顶揉了一把,佯装生气,语气却满含疼惜:“有你这么跟亲姐说话的么?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就一直蛮不讲理?”
“不是,你在我眼里一直是个好姐姐,你只不过不善表达而已。”
段薇心头发热,她想起之前自己对妹妹说过的诸多伤感情的言辞,愧疚之情一时涌上心头。
“可我确实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
“小歆,我很抱歉,以前不理解你,还误会了你和咱哥的一番苦心。”
段歆轻声道:“其实你对我怎样都没关系,但是姐,等将来把哥救回来了,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待他,他这些年真的很不容易。”
“我会的。”
姐妹俩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中握紧彼此的手,就这样沉默着谁也不再开口,互相依偎着等待天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