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饭的后半段，大家都吃得很尴尬也很沉重，然而这并不能怪段歆，谁都明白她此刻顶着多大的心理压力，情绪不稳定简直太正常。
可让谁去劝劝她，这就成了很难办的问题。
“我劝不了她，她见了我只会更难受，我现在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好，更不要说安慰小歆了。”段薇坐在沙发上，很懊恼地撑着额头，“可再这么下去，她肯定就把自己折腾垮了……”
周绮绮道：“你是她姐姐，这种事情当然只有姐姐去才管用啊？”
“就算是姐姐也有办不到的事情，更何况我是个不称职的姐姐。”段薇似是想到了什么，她试探性地看向叶骁，其实她也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开口求人，但确实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妥协，“叶骁。”
听到她叫自己，正低头敲核桃的叶骁抬起头了，一脸茫然：“啊？”
“你能不能去看看小歆，她应该会听你的话。”
“别开玩笑了，你劝她都没效果的话，我去那不是火上浇油么！”
“她喜欢你。”段薇一字一句强调着，“对小歆来讲，这份暗藏的感情一直很珍贵，她小心翼翼保护着这个几近公开的秘密，明知道不可能却又放不下你——我想只要你能去安抚她两句，至少她能释然一点，不会像现在一样濒临崩溃。”
“……”
“算我求你行不行？”
段薇极少以这种恳求的语气讲话，尤其还是对叶骁讲话，叶骁迟疑很久，随即朝祁星投去一瞥。恰逢祁星也同样看向这边，四目相对，她略一沉吟，蓦然淡定起身走向厨房。
“等我煮个椰汁紫米粥，你给她端上去吧。”
欧阳悦奇道：“现在还多出夜宵甜点这项服务了吗？”
“你已经被养得很胖了，就没你的份了。”
“……”
大约是身后欧阳悦的眼神太过哀怨，刺得自己背脊生寒，祁星走了两步又停下，头也不回又补充了一句。
“算了，反正也不缺你那一碗。”
“Yes！祁老板你真是秀外慧中。”
“叫祁星就行。”
然后欧阳悦就满怀好奇心跟进厨房去参观祁星厨艺了，同样闲不住的还有周绮绮。
四十分钟后，叶骁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椰汁紫米粥上了屋顶，看见了坐在栏杆旁裹紧外衣的段歆。
段歆个子本来就不高，那件外衣又是宽松款，就显得她整个人像一只敏感的受伤的猫，在月光映衬下很是孤独。
他叹了口气，正欲上前，却听到她轻声开口。
“是叶骁吧？别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身上的香水味呛着你了？”
他的冷笑话并没有打动她，她把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膝盖里。
“你的脚步声我听得出来。”
“你还挺了解我。”
段歆道：“也不算很了解你，无非是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在自己心里有着特殊频率罢了。”
叶骁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平心而论，他并不擅长安慰除祁星之外的任何一位异性，这样的气氛令他尴尬。
“我知道是我姐让你来的，辛苦你了。”沉默许久，段歆似是自嘲地笑了笑，“她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但心里还是惦记我。”
“……所以你就振作起来，别让她惦记了。”叶骁踌躇半晌，终于还是走上前去，俯身把瓷碗递给她，“不管怎样，你能不能先把粥喝了？星星花挺长时间熬的，她说你晚上根本没吃饭。”
段歆红着眼眶抬头看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他手里的粥碗，她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他讲。
“祁星她……为什么能做到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其实她完全没必要管我的死活，她能收留我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她曾想过很多次，祁星这样一个生性淡漠的人，为什么内心却像藏着一把火，爱憎分明，偏又极尽宽容，甚至能把过去的不堪往事都化作今朝活着的勇气，连回眸一瞥都能生出花来。
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被很多人所信任和尊重吧？从不多说一句话，也从不少做一件事，然后慢慢的，活成自己骄傲的样子。
“你可以这么理解，因为星星答应过段司城会尽力帮助你们，现在段司城出了事，她或许觉得自己更加义不容辞。”叶骁如是道，“不过我想，就算段司城不曾委托过她，遇到失去依靠的你们，她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她看起来很不好接近，实际上却是我们这里最心软的一个。”
段歆捧着粥碗，怔怔地注视着他：“这也正是你喜欢她的原因，不是么？”
“准确来讲也不全是，毕竟我喜欢星星的地方有很多。”叶骁难得柔和地笑了，“比如她长得好看，声音好听，口才一级棒，厨艺好，揍人的时候也很帅——反正只要是她拥有的东西，我都喜欢。”
“真羡慕她。”
段歆突然这样说，记忆中，在生日那天她也讲过同样的话，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微微仰头注视着他的眼睛，说着“很羡慕她有你的爱”。
她承认，祁星很优秀，但事实上，再天才的人也会有人对其不屑一顾，再笨拙的人也会有人将其视若珍宝，祁星被爱并不是因为优秀或者聪明，所谓爱，只是纯粹的爱而已。
所以才会羡慕啊。
叶骁插着口袋在她面前找了很久，似在斟酌言辞，但终于他还是选择了最直白的方式开口。
“没什么可羡慕别人的，无论是谁都有属于自己的缘分，缘分到了的时候，你自己要记得把握住。”
段歆苦笑：“你这倒像是在指责我不懂珍惜。”
叶骁叹了口气：“虽然对韩明朗那个人没什么好感，但他对你死心塌地，你不应该装作看不见。”
“我并不是看不见，我以前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她低声回答，“我那时觉得荒唐，像他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怎么可能为了我去做些什么，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我。”
“……”
“但现在我明白了，是我自己否定了真相，毕竟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而当韩明朗看向我的时候，他的眼底只有我一个人。”椰汁紫米粥的热气在夜风里慢慢散尽，后开始逐渐变凉，段歆舀了一勺入口，任凭那甜香融化在唇齿之间，却差点掉下泪来，“我突然想起我们两个在监狱门口第一次见面，那时的他还不是现在阴郁的模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一步一步变得越来越不快乐，但我想其中一定有我的责任。”
“确实有你的关系，但那不是你应负的责任。”叶骁道，“韩明朗喜欢你，就和我喜欢星星一样，他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去做，包括改变自己，直至成为你的影子。”
隐在黑暗处，不求她能看见自己，只希望她平安快乐，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叶骁没有提关于韩明朗刺杀自己的半个字，他想段薇也不会说的，这件事没有必要让段歆知道，只会给她徒增愧疚和痛苦。
段歆的手死死攥着衣角，因过分用力已经骨节发白：“可我终究是对不住他。”
韩明朗看她的眼神有种温柔的悲哀，或许他在很早以前就做好了得不到她回应的准备，但他还是坚持了这么久，甚至不惜以自己为代价，换取了她的自由。
——段歆，你别怕，站在我身后，只要我还没死，他们就不可能把你怎样的。
当时面对那么多黑衣人，他瘦削的身影仍固执挡在她的前面，她想他一定也没有任何把握，只是在逞强罢了。
身后站着自己最重要的人，怎能退让妥协？
叶骁微微弯下腰去，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他能感到她在压抑的颤抖，沉默良久，终是叹息。
“觉得对不住韩明朗的话，就努力救他出来，然后慢慢弥补他吧，你们的时间还很长。”
“真的……还会有很长的时间么？”
“真的，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们。”叶骁从怀里取出一件物事，正是当初他抢了她的那只春色镯子，他将镯子塞进她掌心，“你的心爱之物，总放在我这里也没有道理，现在物归原主了，你该把它送给真正对的人。”
段歆手指回拢握紧镯子，那一点冰凉的温度让她清醒过来，她轻声喃喃。
“原本我以前是盼着你永远不要还给我才好，不过如今……我要感谢你。”
有些单方面感情的牵绊，还是应该尽快斩断，这样对彼此都好。
更何况，她也不能再令在乎自己的人失望了。
叶骁微笑：“不谢。”然后他平静转身，脚步稳稳地走下了屋顶。
段歆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她重新将目光投向远处的万家灯火，任凭夜灯拂起长发，神色落寞。
“韩明朗。”她说，“你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