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是冰冷刺骨的水, 越往下水温越令人齿冷,下到一定深度后,巨大的水压挤压着人的躯体,血液因为低温几乎冻结, 巨大的刺痛感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意识慢慢消弭。
不知过了多久, 头顶的光亮让躺在地上的人微微蹙眉。
“你醒了?”身侧是一道极冷淡的声音。
伯爵缓缓睁眼, 撑地直起上身,对上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满眼不可思议, 怔住了。
“你是……”
他慢一拍反应过来那人在干什么, 怒道:“放开他!”
虚影并未理他。
闻无生因为失血过多,加上过度透支体力,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虚影用身子半支着他, 一只手虚搂住他, 防止他滑落。
因为是穿过月光潭到了里,闻无生浑身湿透了,碎发浸了水,发梢微微下垂, 贴着脸侧, 让他看上去比以往多了几分脆弱。
见他无动于衷,伯爵怒火中烧:“我让你放开他!”
虚影冷笑:“我不撑着他,你来?”
他看着虚弱不堪的伯爵, 眼中满是嘲弄之色。
伯爵回之冷笑,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支剑缓缓站起。
他喉结微滚,压下从喉管往上窜的血锈味, 杵着剑,一言不发朝虚影走去,步伐趔趄却坚定。
他被剑刺穿的地方,血液仍涓涓流着,因他过大的动作幅度,眨眼间已濡湿了他半边身子。
虚影稍显意外地看着他。
“人给我。”伯爵朝他伸手,冷冷说。
虚影盯着他看了一儿,莫名了一下:“凭什么给你?”
伯爵说:“我的人。”
虚影说:“他上辈子是我的。”
伯爵冷不丁被巨大的信息量击中,好半晌反应不过来。虚影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身份很好猜,是转生前的他,虚影说闻无生上辈子是他的……
他和闻无生居然……纠缠了两辈子么?
个念头如此荒谬,又如此真实,伯爵心下动容,胸腔酸胀,一种不知名的情绪从心口四散,遍及周身,他过了许久,才冷笑一声:“那也是上辈子,一个死人凭什么跟我争。”
虚影也冷笑:“你现在可打不过个死人。”
伯爵说:“原来我转生前么贱。”
虚影:“……”
“我不想跟你争,”伯爵的目光落到昏迷不醒的闻无生身上,有了一丝罕见的柔和,“他现在如果醒着,肯定想我陪着他。”
虚影眼中落寞一闪而过。
“你是过去式,他现在喜欢的是我。”伯爵说。
虚影朝闻无生的脸摸去,伸到一半,停了停,像是带着点近乡情怯。他最终只很轻很轻地触了下他的眉眼,眼里是百般眷恋。
伯爵紧攥着剑,表情杀气腾腾,看样子估计随时可能和他同归于尽。
“你的,还给你。”虚影托着人,将他轻塞进了伯爵怀里。
伯爵冷冷瞥他一眼,偏头看着歪在自己肩上的那张脸,心头有什么东西满得要溢出来,他抬起沉重无力的,替闻无生轻撩开了遮眼睛的头发。
他喝过闻无生的血好几次,和闻无生有很深的羁绊,能感应到闻无生的情况。
闻无生性命无虞,但具体什么时候醒过来不知道。
伯爵把人搂紧,见闻无生在昏迷中仍不安地蹙着眉头,低声说:“乖,我还活着。”
仿佛听见了一般,闻无生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安安静静地靠在他身上。
虚影看着一幕。
伯爵戒备地看着眼前人:“我们现在在哪?安全么?”
虚影说:“月光潭底下的小世界。”
伯爵:“那些人进不来?”
虚影不太耐烦地“嗯”了一声,显然嫌他有点废话啰嗦。
伯爵和他两看两相厌,忍着道:“有没有能替我疗伤的办法?”
虚影淡:“你咬他一口不就解决问题了?”
伯爵咬牙:“我问你。”
虚影说:“舍不得了?那我没办法,你也说了,我是个死人,你疼着好了。”
伯爵第一次发现自己那么讨厌。
他忍气吞声道:“有没有地方可以休息?”
虚影也不是故意找他不痛快,只是实在看他不顺眼,如今被问及正事,淡淡道:“跟我来。”
他说是跟他来,自己却没走动,反而盯着伯爵怀里的闻无生。
伯爵怒道:“你走你的。”
“你行么?”虚影嘲道,“何必逞能?”
伯爵一言不发,拉开闻无生修长的胳膊,背起闻无生。
重量压下,伯爵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脸色比之先前更苍白,神色却越发柔和。
虚影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有些复杂。
伯爵说:“别想了,你的人和你一起死了,也算好结局,他是我的闻无生,不是你的时醒。”
伯爵已经理清了关系。
虚影眼中浮现几分释然,在前面带路,嘴上却说:“是啊,我和我的时醒上过床,日日夜夜,不像你们。”
“……”如果伯爵还在巅峰时期,一定毫不犹豫砍死这家伙。
他冷笑:“你怎么知道我们没?”
虚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猜的。”
“你猜错了。”伯爵冷冷道。
虚影不以为然:“是吗?”
伯爵懒得搭理他,觉得和他多说一句都是浪费生命。
他抬头,才发现小世界的天空与众不同。
左边天空灰暗阴森,悬着一轮圆月,右边天空晨光熹微,太阳东升。两种截然不同的天象,出现在了同一片天空。
换在以往,伯爵也许会出言相问,但对上那张讨人厌的脸,什么说话的欲望都没了,专心背着闻无生。
他走得很慢很稳,闻无生的脑袋随着他的步伐在他脸侧轻蹭,带去一阵阵痒感。
他很乖地搂着自己的脖子,没有乱动,静静地趴在自己的背上。
个有点依赖的姿态让伯爵心头越发柔软。
闻无生也只有昏迷的时候才依赖人了,伯爵心想着,耳边耳边传来一声闷哼:“嘶。”
伯爵心轻了轻:“醒了?”
良久,闻无生才从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状态回转,哑声说:“嗯。”
“别说话,省点力气,休息一儿,待儿就到了。”伯爵温声说。
闻无生下意识点头,在下个晃荡里,忽然意识到伯爵正背着自己,惊了一下:“你放我下来!”
“怎么了?”
“我自己能走……真的,你的伤,”闻无生空出一只手,在伯爵的腰间摸到一鲜血,心惊了下,“快放我下来!”
伯爵说:“不放。”
“快点,”闻无生不安道,“该背也是我背你,我那么重……”
“不重,比我轻,乖一点,”伯爵笑了,“有什么可羞耻的。”
他不提还好,一提,他个大男人还要媳妇儿背,闻无生破天荒羞耻地耳朵都红了:“你放我下来!”
伯爵说:“马上就到,别乱动,我疼。”
闻无生在这个“疼”字里彻底没主意了。
于是个高腿长、上能打亲王,下能干流氓,啥事儿都能自己解决的闻无生,羞耻地被他媳妇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背了一路。
伯爵喉咙里发出一声笑。
前面带路的虚影回头,闻无生怔住了。
虚影说:“闻无生,你好。”
伯爵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没有喊闻无生时醒,而是喊了他现在的名字,显然是并不打算和他争了。
伯爵眼中冷意淡了些。
闻无生的脑子转得很快,很快对虚影的身份有了猜测:“你是转生前的伯爵?”
虚影点点头,收好眼底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说:“马上到了,再坚持坚持。”
伯爵咬牙切齿。逼和他说话冷嘲热讽,和闻无生说话温声细语的。
虚影俨然是认识他的样子,闻无生有些好奇伯爵的过去,一路上和虚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虚影耐心地说着。
虚影见伯爵半天都未出声阻止他和闻无生交流,说:“怎么不说话了?”
伯爵说:“我又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让我的人陪你聊聊也没什么。”
他那个“我的人”咬字尤其重。
虚影哼了一声:“要不是我,能有现在的你们?”
“是啊,你当初要是再牛逼一点,也没现在的我们了。”
“你!”
眼见他们有吵起来的趋势,闻无生空出一只手。
“抱好。”伯爵第一时间发现他改成了单搂自己的脖子。
闻无生不听话,伯爵刚要催,嘴边多了一只干干净净的。
闻无生说:“咬一口。”
伯爵歪头,抗拒道:“我没事。”
他不想喝闻无生的血了。
以前是巴不得闻无生能乖乖的让他喝血,予取予求,现在心境却完全变了,喝别人的血也不想喝闻无生的血,宁愿自己疼着也不想喝他的血。
闻无生疼,因此虚弱,并不是他想看到的。他不是抗拒闻无生,他是抵触伤害闻无生的自己。
闻无生有点诧异于他的反应,懒懒道:“我自己已经咬破了,你不喝他也是干流。”
几息功夫,闻无生的腕骨处已经溢出几滴血珠,血珠汇成线,就要因重力滚落。
伯爵依旧微微迟疑。
闻无生话不说,把贴近伯爵的唇,一点点咸腥沾染上嘴唇,血液透着难以言说的诱惑,伯爵喉结微滚,慢慢地不情不愿地用舌尖舔了舔,把血珠舔干净。
他也不主动吸,就这么叼着,守株待兔般,等血珠自己出来,仿佛样就不是他主动伤害闻无生了。
闻无生忍俊不禁,心道家伙还真固执,小脾气多,掩耳盗铃。
他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归属感,好像在哪里不重要,只要个人在身边就行。
原来弄丢的主题,一直就在身边。
漂泊半生,终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