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捧因伯爵燃烧数月心火, 一下子灭了，闻无生心凉了大半，意志反而愈坚定，头脑愈清醒。
亲王见眼前人很快地从失控状态恢复平静, 诧异不已, 讥道：“你对他也不过如此。”
闻无生笑说：“那你想我怎么样？”
亲王说：“还以为你们人类会殉情, 寻死觅活，至少也得崩溃一下, 你好像什都没有。”
闻无生耸耸肩：“他不是还活着。”
亲王笑了：“他忘了你, 忘了你们之间的一切。”
闻无生冷淡地“嗯”了一声, 紧绷面部肌肉昭示他内心不平静，神态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泄露。
对待敌人，一丝一毫的脆弱都是对自我最大侮辱。
闻无生淡淡说：“他只是忘了。”
伯爵还活着。这就够了。
他只是他漫长生命的一个过客。
他和伯爵都不是没了喜欢就活不下去的人。
比起难过伯爵忘了他，他更心疼的是, 伯爵失去了自我和自由。
闻无生说：“你控制了他。”
他说的是肯定句。
亲王说：“那又如何？”
闻无生一言不发。
他要把伯爵带回去, 或许院长能有办法让他脱离亲王控制，重回自由。
亲王平静了近百年眼里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好奇，显然眼前人类所作所为超出了他理解范围。
“那你为什要回来？你为他做一切，他都没办法知道, 更不会感激。”
闻无生：“做只是因为我想做, 与他无关。”
闻无生懒得再跟他废话，冷冷道：“动手吧。”
亲王笑道：“那我就成全你，让你死在他手上好了, 也许未来有千万分一可能他醒了过来, 想起今天亲手杀了你，他会永远记得你。”
在场的血族眼中闪过恶寒。
闻无生笑了声：“求不得。”
和伯爵战斗，也许他有机会带伯爵走。
不少血族眼中悄然涌现敬畏。他们见过太多人在死亡面前低声下气求饶, 闻无生二十余岁年纪，未来不可限量，如今却面不改色、从容应对。
亲王给了伯爵一个眼色，伯爵缓缓点头，苍白的手搭上了身后的修长血剑。
他正对面的闻无生，手中也攥着一把血剑。
气氛剑拔弩张，还有点苍凉，在场的血族自发后退，闻无生叹了口气，明知晓对面的已经不是几个时辰前还叫他老公的家伙，依旧懒散地笑：“打赢给亲吗？”
回应他是一把血剑，像道具庆典时那样，破空而来。
闻无生急速后撤，意念控物操控血剑去抵挡。
两把血剑在空中相碰，属于他那把几乎只抵挡了一瞬，就流星般坠落，伯爵血剑余威扩散开，饶是闻无生暴撤一大段，五脏六腑都收到了不同程度的重创。
喉咙上涌上一股腥甜，闻无生心道老婆真强。
在场的血族怕被伯爵波及，都自发瞬移撤到了百米外。
血剑再度朝闻无生飞来，势不可挡，闻无生意念控物抵抗。
他意念控物的本事明显不比伯爵弱，已经到了登峰造极地步，只是等级太低，威力不在一个层级，几乎可以说是毫无还手力，几击之下，就已经伤势甚笃。
闻无生边抵挡边瞬移逃跑，伯爵在身后追，亲王瞬移追了几千米，眼见闻无生确实不堪一击，眼中闪过轻蔑，向伯爵传声：“速战速决。”
伯爵缓缓点头，一个瞬移闪身到重伤的闻无生跟前，挥剑朝他脖颈刺去。
亲王见状露出满意的笑容，嘴角还未扬起，表情忽然凝固在脸上。
大脑传来一阵火烧般的剧痛，刺痛从眉心始，眨眼间扩散到整个大脑，他神智在破碎边缘。
头疼欲裂，亲王从容尽失，手掌心用力抵着后脑，惨叫出声。
浑身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往大脑输送，去修复精神所受重伤。
他被精神攻击了！
原本倒地不起的闻无生蓦然跃起，一个瞬移躲过了伯爵的致命一击，纵剑朝亲王杀来。
这是唯一机会，只要杀了亲王，血族暴动，鬼族趁虚而入，他联系院长，到时候一切都有救！
闻无生没想到护身符所赋予力量可以用的如此顺手，几乎与生俱来般，不需要任何适应时间。
他一个瞬移到了亲王跟前，亲王瞬移暴撤，以恢复能力著称的血族到了他这个等级，自愈能力难以想象，只短短几息时间，他脑部的疼痛已经削减了大半。
他召唤出武器，看朝他瞬移而来的人。
阴风飒飒，来人身形修长潇洒，漆黑碎发迎风而动，这场景和记忆里画面一点点重合，当年，24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青年，杀到了他跟前……
亲王眼中浮上一丝梦魇，惶然道：“你……你是时醒！”
这还是闻无生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亲王往日庄严威仪的脸上浮现浓浓杀气。
如果说之前他还是猫捉老鼠一脸兴味的话，那他现在已经是一幅如临大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必杀神情。
闻无生深知留给自己时间很短，护身符随时都有可能失效，其他高级吸血鬼随时都有可能赶到。
血族的恢复能力无人能敌，他和血族亲王是此消彼长。
亲王80级，他也80级，他是暂时的，无法续航的。
几息时间，他已经和亲王过了几招，摸清楚敌差距后，闻无生咬咬牙，不得已放弃击杀血族亲王计划。
眼下他虽然占一点上风，以亲王本事，他绝对不是自己短时间内能击杀，既然之前诱使亲王轻敌当口没成功击杀他，那就不会再有类似机会了。
毕竟亲王不是傻子，能上一次当，不可能再上第二次。
走，带伯爵走。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伯爵。”亲王喊道。
伯爵停顿了一瞬，加入了战局。
亲王似乎是才控制伯爵，能力使用并不娴熟，所以他下达指令到伯爵反应，总是有个停顿，不是立即毫无滞连执行。
伯爵加入后，伯爵77级，亲王80级，战局陡转，闻无生瞬间陷入劣势。
伯爵招招致命，闻无生专心抵挡，苦笑了一下。
他和伯爵朝夕相对练习格斗，他对伯爵的每招每式都十分了解，却没想到有一天，伯爵真会成为他敌人。
当初所学，现在也间接帮了他。
使用了护身符后，闻无生感官敏锐了好几倍，他能听见风，听见空气变化，他知道有源源不断的血族知晓亲王有危险在瞬移往这边赶，他也知晓有不少鬼族和这里保持不近不远距离，随时准备捡漏。
亲王招招杀招。
血剑被亲王抵挡，朝他身后的伯爵飞出，力有千钧，闻无生心头一跳，忙催动意念。
那把血剑按照原本的轨迹，应该直直朝伯爵的心脏刺去，如今却在他胸前位置停顿了一下，散去了九成力量，只划了他衣服，稍稍刺破了他皮肤。
没有一丝喘息空间的战斗。
“为什不杀？”良久，伯爵一个瞬移，行至闻无生跟前，冷声问。
闻无生没想过他还能说话，心头颤了一下，当即道：“跟走！”
“为什不杀？”伯爵眼中万年化不漆黑有了一条裂缝，一点疑惑溢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是他攻势的变缓。
他不明白，以这个人类展现出来的本事，他想要脱身易如反掌，自己打不过他，他先杀自己，见机行事，能杀亲王就杀，杀不了就逃，生还率不低，可每次他要重创自己当口，他都会稍稍收回剑。
“为什？”伯爵说。
看样子他只是被控制，并不是性格的完全丧失，他还有正常思考能力，闻无生笑说：“好男人不打媳妇儿。”
伯爵眼中闪过怒意：“你找死！”
亲王怒道：“别跟他废话！杀了他！”
说话档口，闻无生逮住机会，看转方向，一个飞扑，扑到伯爵身上，伯爵猝不及防被扑到在地，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眉宇间满是杀气。
闻无生拽住他手，用护身符的力量禁锢住他，让他暂时失去攻击自己能力，拉他瞬移逃亡。
真正握到他，扑面而来的真实感才让他心稍稍定了定。
背后亲王瞬移追上，冷笑道：“想下线？不用想着把伯爵带到白玉生那里去了，已经让人将游戏强制关闭了，你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
闻无生心霎时沉到谷底。
亲王几百年都没有这狼狈过，上次让他这狼狈，刚好也是面前这人，新仇旧恨交织，一时怒火滔天。
他已从最初震惊里清醒过来，嘲弄道：“你转生了，现在的力量不属于你，你能撑多久？”
“这里是我地盘，你能逃到哪里去？鬼族？”亲王冷笑，“他们应该比更想杀了伯爵吧？”
强制关服要付出极大代价，显然他已经忌惮闻无生到了这种地步，不惜一切代价要他死。
闻无生不理会他，拽着伯爵瞬移。
亲王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追，他和闻无生同级，他追不上闻无生，闻无生也甩不掉他，他速度甚至要比闻无生慢一点，二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并不急，在身后幸灾乐祸地说：“你要带着伯爵我没意见，只是这实在不是个聪明的做法，等你力量衰竭，他会第一时间杀了你。”
伯爵被束缚动弹不得，看闻无生眼神满是杀意。照此下去，事情确会像亲王说的那样发展。
闻无生抿了抿唇，回冷笑：“关你屁事？”
亲王不赞同道：“只是好心提醒。”
“放心，”闻无生懒洋洋回音，“不是出不去么，那我不行了前先杀了他陪葬，再不然我心情好，死在他手上也行。”
伯爵挣扎着，闻无生在这种境地里，不知为何反而生出了一种破罐子破摔乐观。
看冷冰冰动弹不得伯爵，忽然生出一种“你也有今天”愉快，恶作剧般拉起伯爵的手，在伯爵杀气腾腾的眼神里，轻吻了下他白皙干净手背：“宝贝儿，长那么漂亮，死你手上也值得。”
“你敢！！”伯爵额头青筋暴跳，大概恨不得把眼前人大卸八块，拉出去喂小吸血鬼。
闻无生：“已经这干了。”
亲王笑了：“那也行，随便你，准了，可别说不成全你们。”
四面八方越来越多血族赶来，闻无生感受到身体内力量的衰竭，引动所有力量强化瞬移，不惜一切代价和血族亲王拉距离。
几段瞬移出去，身后讨人厌血族亲王终于不见了，闻无生已经精疲力竭。
伯爵：“你找死。”
闻无生：“是是是。”
伯爵：“你知不知道是谁？”
闻无生：“知道知道。”
伯爵：“你有种现在杀了。”
闻无生：“没种没种。”
闻无生一边敷衍伯爵一边穿过树林，他原先还站，瞬移瞬移，逐渐弯下了腰，在倒地的前一刻，将血剑插进了松软地面，支撑血剑继续瞬移。
原本清醒意识逐渐混沌沉重起来。
离得越远越好，死也得挑个舒坦地儿……
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闻无生咬紧牙关，用血剑在腕上狠狠划了一刀。
鲜血淋漓。
疼痛成功唤醒他大脑，“砰”一声，闻无生实在无力为继，杵着剑单膝跪地，好半天爬也爬不起来，握着剑柄借力那只手因为过于用力指尖发白。
伯爵冷眼看他。
护身符的效果已经濒临末尾，剧痛在四肢蔓延，几秒功夫就已经痛得难以忍受，闻无生深喘气聊胜于无地缓解剧痛，从牙缝里艰难地挤着字：“前面是哪儿？”
他没指望伯爵回话，伯爵却施舍般冷冷道：“月光潭。”
闻无生一怔，笑了一声，老天对他还真不错。
伯爵：“你笑什？”
闻无生：“宝贝儿，你知不知道，这地儿是我和你初遇地方，死在这儿真不赖。”
伯爵的眼中依旧是一片令人绝望漆黑，他失去了所有正常情感。
闻无生笑笑，也不指望他能听懂，这会儿有个人陪他说话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是他媳妇儿。
闻无生用尽最后一点气力，最后一次瞬移，进了月光潭的范围，扶着一棵树，任由重力让身体慢慢滑下。
他最后背倚树干，支着剑，头靠在树上，仰头喘气。
他歪头，看向面前熟悉山峰，和山峰间的一汪潭水。
潭水波光粼粼，倒映一轮圆月，月光如水，静谧非凡。闻无生抬头望天，才发现又是一个圆月，和初见时分毫不差的圆月。
他有一点满足，望潭水，恍惚间仿佛能看到水中月位置，出现了个漆黑长发的美人。
美人肌肤白皙，长睫垂下，一双眼里满是月色，像世界上最昂贵的珠宝。
“为什不杀了？”伯爵的声音依旧一丝温度也无。
闻无生说：“说了喜欢你，舍不得。”
伯爵：“会杀了你。”
“死别人手上也是死，”闻无生唇畔噙一丝笑意，“行了行了，都最后一刻了，陪陪我，春宵一刻值千金，像我这痴情，应该值万金。”
“你敢！！”
闻无生靠最后一点力量，迫使伯爵坐下，把人揽到怀里，捏着他下巴，在伯爵暴怒目光里，深吻了下去。
他明明知道这个人什也不记得，不过也不很在意，他潇洒惯了，来去自由惯了，不太爱强求什，一直都活在当下，只希望每一刻都快乐。
很多事情他不想去计较，他只知道他每时每刻做事情都是他最想做。
比如现在。
伯爵漆黑眼里再次流露出一丝疑惑和迷茫。
这个吻温柔，微微苦涩，有心疼，有无尽的眷恋，和一点点祝福，过于复杂情绪，让一向不爱动脑血族难以理清。
良久，闻无生抵着他额头，低低说：“亲王是个坏蛋，防着他，白羽是个好人，可以信他，想办法脱身。”
“如果以后真想起什，不要难过，不怪你，心甘情愿，很快乐。”
闻无生顿了顿，如释重负地说：“闻无生很喜欢很喜欢你。”
最后一句话像魔咒，伯爵瞳孔陡缩，头疼欲裂。
闻无生并未察觉他变化，平静地说：“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会那么喜欢，没有期望，悄然而至，回头看，木已成舟。”
闻无生想到院长说，他红鸾星动，姻缘线是好，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共赴黄泉，心说院长个骗子。
他脑子里乱糟糟，要说的话很多，说出口的话却很少，他也没觉得遗憾，反倒觉得一切都刚刚好。
“宝贝儿，你饿不饿？”闻无生笑说，“趁还活着，要不要再来一口？”
身侧人吼叫了一声。
闻无生惊了一下。
伯爵猛地挣脱了闻无生，抱着头，神色痛苦非常。
闻无生看他表情在痛苦和冷漠间切换，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心头逐渐浮上些许暖意。
原来他能听到的，原来他还是他，是他伯爵，哪怕只有一点点是，也是他伯爵。
伯爵脸上痛苦逐渐消失，神色归于冷漠，杀意再度浮现，汹涌澎湃。
树林里脚步声愈近，听动静，至少有七八十只血族围在这儿了，血族亲王估计也追上了。
护身符的效果彻底丧失瞬间，亲王现身了，嘲弄地看了闻无生一眼：“伯爵，杀了他。”
伯爵缓缓点头，意念微动，血剑凭空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闻无生刺去。
闻无生也不闭眼，含笑看伯爵，眼神温柔得像月光。
“哥！！”被两个血族钳制住巫月失声尖叫，“哥！！不要！！他是闻无生！！”
不少血族不忍地低下了头。
血剑已经飞出，伯爵后知后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眼睛，指尖一片湿润。
伯爵皱眉，盯着指尖，感受那一点湿意，这是什……？
伯爵看向闻无生。
下一刻，毫无征兆地，闻无生身形被一道刺眼的白光笼罩。
那光亮的宛如太阳，离得近低级血族难受得嘶叫。
闻无生在巨变里大脑空白，只感觉腕上烫得厉害，那里肌肤都要化成水了。
他听见“吧嗒”一声，是手链绳子断掉声音。
一颗颗被他摸的光滑小骨头飘到半空，玩起了拼图游戏，几秒功夫，几十块小骨头拼成了一条长长的肋骨。
那块莹白如象牙肋骨，飞向闻无生身侧血剑。
血剑原本通体漆黑，肋骨触碰到血剑，一道强烈红光闪过，几息之后，剑身光泽黯淡下来，血剑变成了黑白交织凛冽骨剑。
黑是玄铁，白是肋骨。
血族亲王意识到事情有变，这种时候他不容许任何意外发生，急道：“快！杀了闻无生！！”
血族听令，一拥而上，伯爵离闻无生最近，攥着血剑朝闻无生刺去。
剑尖离闻无生心脏几乎只有几厘米。
那把骨剑却蓦地飞出，刺向了伯爵。
时间仿佛停止了，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不！”闻无生吼道。
他听见猎猎风声，听见“噗嗤”一声，那是骨剑贯穿身体声音。
周围人抽气。
闻无生不知从何处生出一点力量，撑树艰难地从地上起来，趔趄地朝伯爵走去。
被剑贯穿后，伯爵眼中漆黑光一点点破碎，脸苍白如纸。
闻无生扑向他。
伯爵支着血剑，虚弱道：“无生？”
闻无生蓦地看他，颤声道：“你喊什？”
“你喊什？”他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
伯爵艰难地从齿缝里挤着字：“是我。”
闻无生心头一颤，过了许久许久，才敢露出很浅很浅笑容。
那把骨剑刺穿伯爵后，化成了一道颀长虚影。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唯独血族亲王眼露惊恐。
“快！快杀了他们！！”他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道虚影和伯爵长得一模一样。
“时醒，带上他，跟。”虚影说。
闻无生反应过来时醒是在喊他，半撑重伤的伯爵，跟在天空中那道虚影后。
“跳进去。”虚影立在月光潭边说。
闻无生和伯爵对视一眼，互相点头。
没有别的路了。
身后是黑暗无边的丛林、杀气腾腾的血族、一脸阴沉血族亲王，身前是深不见底月光潭。
闻无生咬咬牙，伯爵拉住闻无生，二人毫不犹豫，纵身一跃，跳进了月光潭。
下坠，再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