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潘裁缝到城里给客户送做好的衣服,恰碰到城里的王招宣老爷也要找自己做官袍,便随着林太太去了招宣府,又见识了招宣府上的豪华景象,给女儿金莲也寻了个好去处,心里欢喜的不行,急急忙忙地回到家中。
潘裁缝回到家中后,便把情况给浑家说了,感叹道:“井底之蛙呀!我们只道张世仁家阔气,二郎英俊爽朗,今日到招宣府一看,才知道啥叫个天壤之别!高官家和财主家就是不一样,咱们的金莲一定要到招宣府去,将来定有大的机遇,把个二郎算啥呀,别耽误了俺的六姐!”
潘裁缝的浑家听到金莲到招宣府能学到技艺,还有三十两银子入账,自然也是欢喜无限,就催着潘裁缝赶紧缝制招宣老爷的官服,等招宣老爷的官袍缝制好后,在送官服的时候,连同金莲一道送入王招宣府中,把那三十两银子拿来,先给潘裁缝打造一口上好的棺材,然后把剩余的银子存放起来,以防不虞。
自从王招宣府回来后,潘裁缝就加紧缝制着招宣老爷的官袍,除了早上对太阳说声你好,晚上对月亮说声晚安外,一刻也不敢耽误。
话说潘裁缝在院子里活动了一阵子后,又回到屋里赶制王招宣府的那套官袍去了。这时候,旁边一间屋子的门开了,一个小姑娘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悄悄地趴在窗户上,偷偷地看了看正屋里正在埋头缝制衣服的潘裁缝,然后又蹑手蹑脚地出了院子,颠这一双小脚,贼急慌忙地跑到隔壁武植家院内,又趴在窗户上往里看,看见武松一个人呆坐着,便轻声喊道:“二郎哥哥!二郎哥哥!”
这个小姑娘就是潘裁缝的女儿,小名六姐,大名潘金莲。她要找的“二郎哥哥”就是武松。因为武松上面有个哥哥,人称大朗,所以,他只能是二郎了。武松自小死了爹妈,是他的哥哥大朗将他拉扯长大的。
话说潘裁缝家所在的这个庄子名叫武家那庄,位于清河县东门外,庄子上共有五十来户人家,三百多号人口,主要是武家和张家两个家族。在武家那庄,武家是大族,全村百分之七十的人家都是武家,占据着东半个村子。相对于武家而言,张姓家族要小一点,但张姓人家有个大财主,名叫张世仁,有家财万贯、房屋百间,庄园连片,整日里呼婢使奴,威风十足,唯一遗憾的是,这个张世仁已年近六旬,却无寸男寸女,浑家余氏又是个厉害主儿,就使得张世仁性情变得暴躁,心里没了善良。因为这个原因,张世仁余氏一对狗男女就成了乌龟遇王八,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整日里夫唱妇和、为富不仁,助纣为虐,作恶乡里。
潘裁缝原本是外乡人,因为有裁缝的手艺,少不了走乡串户的。潘裁缝刚到武家那庄时,就寄宿在张世仁家。那时候,潘裁缝四十多岁,娶的浑家才二十来岁,身材长得袅袅娜娜,瓜子型的脸上白里透红,一双凤眼清澈透明,一对柳眉弯曲细长,一张小嘴恰如樱桃,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天生的美人胚子。也难怪,不是这么好的基因,咋生得下美若天仙的女儿来?这个张世仁那时候便对潘裁缝的浑家有意思了,但碍于余氏的淫威,加上潘裁缝浑家的虚与委蛇,张世仁始终没有机会下了肮脏的狗爪子。
潘裁缝带着浑家来到武家那村,就借了张世仁家的宝地,张罗起了裁缝摊子,给许多人家缝制衣服;这时候,赶上了武张两族纷争不止,大打出手,潘裁缝出面调停,得到两族人家的共同认可,就落户在武家那庄了,成了武家那庄除了武张两姓之外唯一的外姓人家。
武张两族的纷争群斗起于武张宗堂。
这是个什么情况呢?原来,武家那庄居住的张姓人家,祖上也姓武。唐朝的时候,有个名叫武瞾的女人,原本是太宗李世民的妃子,李世民死了后又成了唐高宗李治的皇后,已经位极人臣了,还不满足,就和高宗皇帝平起平坐了,共同执掌朝廷大权,搞得“双悬日月照乾坤”了;到了最后,这个女人干脆接连废掉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自己正儿八经地做起皇帝了,还把“唐”给改成了“周”。女人当家,屋倒房塌。这个女人最后还是让徐敬珲和张柬之给赶下台了,把篡夺了的江山又还给了人家李家。在这个女人当政的时候,有一个分支太过于飞扬跋扈了,最后就成了被清算的对象。保命要紧呀,为了逃避被清算,这个分支就像大清朝结束后满族人纷纷改“爱新觉罗”的姓为“金”、“那”、“敬”等等一样,也开始琢磨着改姓活命;考虑到玉皇大帝姓张,天师也姓张,武姓的这一分支就将自己的姓改成了“张”,然后各自逃难,就有人逃到了武家那庄,宣称和武姓是一家子,都是殷武丁后裔后人。基于这个原因,武家那庄的祠堂就变成了武张宗堂,供奉着武张两家共同的先祖、先人。
刚开始的时候,武姓人家人多势众,供奉先祖列宗的牌位时,占据着祠堂中最中间的位置。后来,张姓人家的张世仁发迹了,被推选为武张两族的族长,张世仁就将自己先祖列宗的牌位移到了最中间。人可以穷,祖宗不可欺。武姓人家见先祖列宗的牌位被移了,领头的一声吆喝,其他的群起呼应,当即砸了祠堂。张世仁也非等闲之辈,平日里没少花银子勾结一些黑道上的狐朋狗友,也一声吆喝,呼啦啦地来了一帮人,帮着张姓人家打架,无奈武姓人家自古就有尚武的习惯和传统,张姓人家虽然有外姓人帮忙,但挡不住武姓人勇猛,结果也未占到什么便宜,双方旗鼓相当,僵持不下,纷争不止。
但将冷眼观螃蟹。那场纷争,作为外人的潘裁缝,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他并不急着出面,一直等到了最需要的时候,潘裁缝才出面了。潘裁缝衣裳做得好,平日里又待人和气,加上浑家长得年轻标致,活泼伶俐,会笼络人,所以,庄子上无论穷富,都喜欢,因此就深受村民信赖,再加上潘裁缝是外来户,不是利益方,说话有公道性,武张两个家族就乐于潘裁缝主持公道,以结束旷日持久的纷争。
潘裁缝也是个有脑子的人,他一直等到两个家族已经闹到筋疲力尽了,才在县城里的狮子楼上摆了一桌,请去了武张两族的主事人,把走江湖练就的一身本事都使了出来,耍起来三寸不烂之舌,从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到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最后绕到了两姓同堂天下缘,何必打闹成一团?东拉西扯,一套一套的,直说得武张两姓颜面趋缓,握手言和,重归于好。武张两姓为了感谢潘裁缝的调停,正式邀请潘裁缝落户武家那庄,就这样,潘裁缝成了武家那庄的人,是武家那庄独此一户的外来户。武张两姓也不知道咋想的,让潘裁缝居住到了村子的最中间,东边是武植家,西边是张世仁家连片的庄园。
武植就是金莲要找的二郎的哥哥,因为武植家共弟兄二人,老大叫了大朗,老二就只能叫二郎,这个不像是曹魏时候的曹家,先有了个魏文帝,后出来了个魏武帝,搞得像儿子生了老子一样。
前面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世上的事,真的是没个哈数,武植和武松,亲亲的兄弟,长得却大不相同,一个猥琐不堪,一个却威武雄壮,很不让人理解;这个不理解就像撒下同样的种子,却长出了芝麻和西瓜一样不让人理解。
是什么情况呢?你看,作为弟弟的武松,刚刚十五岁的年龄,个子像棵小树苗一样,“刷刷刷”地长着,已经有七尺多高了,人长得那叫一个帅,饱满的脸庞白里透红,两道浓眉剑一样向上扬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眼窝深凹,透着精明,直挺的鼻子,略微厚实的嘴巴,无不显出少年武松迷人的风采;再反观作为哥哥的武植,已经三十几的人了,长得矮矮胖胖,稍微不注意,就看不见人,稍微一注意,吓你一个大跟头,我的个娘哎,这还是人吗?但见:身高不足三尺,身宽倒有一米,躺下去和站起来一样,分不出个倒顺,浑身上下粗粗糙糙,头脸狭窄和身子不成比例,远看是个肉墩墩,近看却是人一个,如此模样,不招人待见,村上人嘴顺,就给起了个外号,叫做“三寸丁谷树皮”。你看看那时候人的外号,什么“跳涧虎”、“豹子头”、“九纹龙”、“青面兽”什么的,最不济的老鼠子,都是个“白日鼠”,这武大倒好,干脆成了个“树皮”了。同样都是人,差距咋这么大呢?!
当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别看武植外貌长得没个人,做事绝对是个顶天立地的人。话说武松五岁的时候死了爹,六岁的时候死了妈,那时候武植也才是十六七岁,愣是又当爹又当妈地把武松给拉扯大了。为了养活弟弟武松,武植曾做起了炊饼生意,上过河北,下过河南,也是个能顶住事的人,再后来,武植就一直在邻居张世仁家打着长工,捎带着把自己家的三亩薄田给种了;反倒是武松,不会种地,也不好读书,专好个玩耍,一天到晚,不是上树掏鸟,就是下河摸鱼,常常把别人家的小孩打了,别人家的家长就找上门来,武植又是赔情,又是道歉,直到把人家打发走算是完事。人的能力有大小,但人生观是否端正,这是顶顶重要的。
有客官问,武植为啥不把调皮捣蛋的武松给打一顿?让他皮疼一下,也好长个记性?这个就得说武植的性情了,一来武植打不了武松,二来武植也舍不得打武松。小小的就没爹没妈了,咋舍得打?!疼还来不及呢!
因为心疼武松的缘故,眼看着武松长大了,武植就为武松的婚姻着急了,想着给武松娶一房媳妇。武植早已观察好了,邻居潘裁缝家的六姐,人长得漂亮,性情又贤惠,和二郎岁数相差也不大,那金莲也喜欢二郎,常跟二郎一起玩耍,要是能把金莲给武松说来了,那真是一世良缘,是天生宝眷呀。
为了给兄弟二郎说金莲,武大没少讨好潘裁缝和他的浑家。那武植经常到潘裁缝家,帮着干点粗重活,找机会说说兄弟二郎这好那好。潘裁缝和浑家那是何等精明的人,武植说了前半句,人家就知道武植要说的后半句话了。对武松,潘裁缝和浑家也喜欢,但喜欢二郎和把姑娘嫁给二郎是两码事。潘裁缝和浑家心里清楚得很,二郎再好,是个农人,他们的金莲那么优秀,将来一定要嫁给官人,享一辈子的富不说,也能愉悦自己的晚年;把金莲嫁给武松,那小子动辄惹祸,不是把女儿推到火坑里了嘛!
当然,潘裁缝和浑家在武植说完兄弟的好后,当面也是一口地夸赞,背地里却抽空找了张世仁,让张世仁告诉在他家打工的武植,说潘裁缝的金莲,不是你兄弟二郎娶的,想都不要想了,安稳找个合适的女人过日子是正经。武植听了就不悦,心道:甚叫个合适的女人?找了金莲就不合适了?
但人家潘裁缝两口子不乐意,武植也没有办法,只能开到武松,莫要再牵挂金莲,那不是俺们所能娶的女人。
武松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哪管得那么多!他天性刚烈,不怎么合群,也没有几个要好的朋友,就是对金莲好,无论有多重的心事,只要一见金莲,和金莲呆在一起拉呱拉呱,立马就感到阳光灿烂、心旷神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