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潘裁缝在自家院里活动了一阵后,就进到屋里,赶制王招宣府招宣老爷的官袍去了。
前几天的时候,潘裁缝到城里给客户送做好的衣服,刚刚走到狮子楼前,见远远地,两顶轿子颠了过来。
潘裁缝闪到了路边,垂下头,等着那两顶轿子过去。那两顶轿子并没有过去,而是在潘裁缝跟前停下了,从头一个轿子上下来了一位贵妇人。潘裁缝偷眼去瞧,只见那贵妇人年龄约四十上下,身材高挑,穿着华丽,显得雍容富贵,在跟在轿边的两个丫鬟簇拥下,迎着自己走过来。
潘裁缝心慌了,又往后移了移,给那个贵妇人让路,不曾想那贵妇人走到潘裁缝跟前,弯腰给潘裁缝道了个万福,莺声燕语地说道:“潘公您好,正欲寻您,恰好碰着,妾身这厢有礼了。”
潘裁缝见状大惊,心慌意乱,赶忙弯着腰,双手抱拳,还礼道:“夫人您好,敢问是何府贵眷,小的我好称呼。”那妇人答道:“妾身乃王招宣府家眷林氏,府上官人有请潘公,还望潘公不辞劳苦,前去一趟。”
潘裁缝闻知对面贵妇人乃王招宣府的诰命夫人,腰弯得幅度更大,头也垂得更低,执礼甚恭,唯唯诺诺地说道:“不知是太太驾到,小民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林太太也还了潘裁缝个万福,说道:“潘公过谦了。”
潘裁缝不知王招宣府的招宣老爷唤自己有何事,怯怯地说道:“既是招宣老爷指使小人,只需派下人招呼一声即可,何劳太太尊驾亲临?小人担当不起。”潘裁缝心里想着,招宣夫人大驾亲临,必有要紧之事,且听她如何言传。
潘裁缝垂手站立街旁,静待着招宣夫人言事。
招宣夫人对潘裁缝说道:“潘公悉便,无需多礼,老身此行,实乃恭请尊驾前去鄙府,官人与潘公有要事相商。潘公,请移步,轿子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招宣府林夫人如此谦卑,令潘裁缝诚惶诚恐、受宠若惊,连忙说道:“太太客气了,想小人何等卑贱之人,有何德何能,敢劳太太大驾亲临?小人这就随太太去拜见招宣老爷,旦有吩咐,小人愿效犬马之劳。夫人您前面请。”
林夫人上了轿,潘公也上了后面的那个空轿子上。俩丫鬟随在林太太轿子边,在前面走着,潘裁缝的轿子紧随其后,一直晃到了王招宣府大门前面。两顶轿子落地,林太太下了轿,潘裁缝也下了轿。潘裁缝放眼去望,好一个招宣府!但见:
坐北向南,气势非凡,楼庭开阔,大门朱红。雄狮威猛,衙役酷冷。灯笼高悬,峭壁飞檐。风吹铃声,叮当入耳。满城房矮我独高,独有气派此家好。
威严显贵的门庭前,潘裁缝更加卑贱了,原本就弯着的腰弯得更厉害了。
林夫人转头看看潘裁缝,招呼道:“潘公请进!”
潘裁缝诚惶诚恐地道:“不敢,不敢,官府重地,小的不敢擅自进入。”
林夫人笑笑,说:“潘公非比别人,但进无妨。”
潘裁缝闻言,小心翼翼地进入到了招宣府大门之内,抬眼望时,招宣府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但见:
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栏朱檐,互相连属,回环四合,金碧辉映,耀人耳目。好气派!虽为人间官府地,远超天上神仙家。
潘裁缝诚惶诚恐、颤颤巍巍地进到王招宣府院内,被招宣府富丽堂皇的豪华气势给镇住了,双腿颤抖着,几乎迈不开步子了。林夫人招呼着潘裁缝,绕过了亭阁,又进入到了后堂。此堂乃招宣大人会客之处,只见大堂正面供奉着其祖上太原节度汾阳郡王,王景崇影身像,穿的是大红团袖蟒衣玉带,坐的是虎皮校椅,模样是端坐着看兵书,那神态,有若关老爷的风度,只是胡须短了一点。正对门的朱红园上,写着“节义堂”三字,两壁隶书一联:传家节操!
想此贵胄之所,接待了多少达官贵人,自己一介草民,荣登此堂,实属不当。潘裁缝如此一想,心慌得不行,不知道如何站立了。
潘裁缝正慌着神,从侧门进来一男人,身高八尺有余,长得结结实实,面皮却白白胖胖,满脸透着红光,神色颇为只得,对着潘公高声问道:“敢问来人可是东门外赫赫有名的潘裁缝潘公?”潘裁缝躬身答道:“回禀老爷,小的正是东门外武家那庄潘裁缝潘茂林也;小的敢问官人,可是招宣老爷?”那男人答道:“正是下官,潘公请坐!”
潘裁缝听到来人乃招宣老爷,赶忙行礼道:“招宣老爷在上,小人潘茂林这厢有礼了。”
潘裁缝双手抱拳,弯腰行礼。
王招宣摆了摆手,说道:“潘公不必客气,请坐吧!”
潘裁缝仍未坐下,而是转过身,面对着大堂正面第一代招宣大人王景崇影身像,说道:“久仰大名,无尚崇敬,小人盘茂林给招宣老爷尊祖行礼了。”潘裁缝说着,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冲着王景崇影身像磕了三个头。
王招宣赶忙过来,扶起潘裁缝,说道:“潘公请起,下官代祖考谢谢潘公了。来来来,潘公,快请坐!”
王招宣招呼着潘裁缝坐下了,对站立一旁的夫人说道:“让下人给潘公看茶。”林夫人出了后堂,随即,一个丫鬟进来献了茶,也退了下去。
王招宣招呼着潘裁缝喝了阵茶,然后就说起正事。原来,王招宣要到汴京觐见哲宗皇帝,想找潘裁缝赶制一套新官袍。听到是这么个情况,潘裁缝如释重负。原本潘裁缝搞不明白招宣老爷传唤自己是何事,怕摊上祸事,却原来不过是赶制一套官袍,这是自己的拿手好戏,像马路上跑得轻车一样,路熟得很,不费什么劲;再说了,能给招宣老爷赶制官袍,也是作为裁缝莫大的荣幸。
听到王招宣是让自己赶制一套官袍后,潘裁缝轻松了许多,满面欢喜地说道:“招宣老爷,这个不消你说,小的这就抓紧时间赶制,绝不耽误老爷您的事情。”王招宣笑道:“那再好不过了,回头让府上先称上二两银子,待官袍做成后,下官定有重谢。”听到银子,潘裁缝脸都笑开了花,嘴里却客套地说道:“能为招宣老爷效劳是小民的无尚荣光,银子的事万万使不得。”招宣闻言说的:“潘公不必谦让,但拿无妨。潘公,要不先量量尺寸,绸缎随后让下人送过去。”
潘裁缝闻言,立起身来,要给王招宣量尺寸,“叮咣”一声,跑进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喊着招宣老爷“爹”,说要一钱银子耍耍去。招宣斥责了少年一声,然后对潘裁缝说道:“此乃吾儿三官,玩性刁蛮,不成大器,现入武学,等着将来考袭呢;你看看,就这样,还不知将来的招宣世袭如何下传呢!”潘裁缝看了看三官,说道:“蛮好!蛮好!娃子嘛,娃子不刁蛮,我们老头子刁蛮去呢?”招宣和林太太只此一个儿子,也惯性的不行;潘裁缝的话正挠到了王招宣的痒痒上,受用的很,便开怀地哈哈大笑起来。
潘裁缝的话挠到了王招宣的痒痒上,王招宣哈哈大笑,潘裁缝却笑不起来。潘裁缝心想,同样是小儿,人家的小儿有花不完的钱,还有世袭的官位,自己的金莲却吃不好,穿不暖,也没个好的前程,这世道也太不公了。潘裁缝的心事放到了脸上。招宣见状,问道:“潘公似乎有不悦之意?是不是价钱没有说定?潘公勿虑,待袍子做好之后,再开给你十两纹银。”潘裁缝闻言,急忙说道:“老爷您误解了,非银子之事,实乃看到令郎,想起了俺的的小女,心里惜慌得不行,大人多多见谅。”
招宣听到潘裁缝说起自己的女儿,便问道:“潘公无虑,敢问令嫒芳龄几何?”
潘裁缝答道:“小女名叫金莲,今年十岁。”
“哦!”招宣若有所思地哦了声,略微沉吟了一下,想了一想后,对潘裁缝说道:“潘公无虑,且随我来。”
潘裁缝一愣,搞不明白王招宣又是何意,便跟在招宣老爷身后,来到另外一间大厅,但见几个小姑娘,穿戴一新,或弹古筝,或弹琵琶,或挥笔作画,或下着棋子,嬉笑玩耍,无忧无虑,甚是欢快。
见王招宣进来,几个小姑娘全都站起身来,招呼着问道:“老也好!”。
王招宣冲一个小姑娘招了招手,说道:“小春过来,给你潘公公唱上一曲。”
随着招宣的话,走出一个小姑娘,怀抱琵琶,微启小嘴,唱了起来,琴声清脆、歌声婉转: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花落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年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小春唱毕,王招宣转头问道:“潘公,可否好听?”
潘裁缝虽未明白小姑娘唱得是什么意思,但心里羡慕已极,想让自己的金莲也学上一些琴棋书画,将来能嫁个好人家。正想着,听到王招宣问自己“可否好听”,急忙答道:“何止好听?!是太好听了!”
王招宣闻言大笑,说:“潘公,如果愿意,可让金莲来我府上,学一些诗文词曲,练一手琴棋书画,待日后定有交遇。”如此之事正是潘裁缝所愿,闻听王招宣如此一说,潘裁缝双腿发软,就要给王招宣下跪,恳请招王宣将自己的金莲也召入府中,教金莲学一些立身之本。王招宣赶忙扶住了潘裁缝。潘裁缝双眼含泪,恳切说道:“招宣老爷恩情永世不忘,来世愿做牛做马,报答招宣大人大恩大德。”
王招宣和潘裁缝当即说定,以三十两银子的价钱,买金莲入府,除学习琴棋书画之外,兼做使女。
因为给金莲找了个好去处,潘裁缝欢天喜地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