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郑屠被武松连环脚攻了一回,感到丢了面子,便放了大招,拿出他平时杀猪的真功夫,伸开双臂,双手像鹰爪子一样,望武松的两个肩头抓去;不曾想,武松却腾空跃起,一只脚踩到了郑屠的头上。
武松精彩利索的动作,赢得一片欢呼声,擂台下齐声叫好。
郑屠被踩得踉跄前仆了几步,站稳了脚,反转身,见面前的武松还是最初摆出的那个架势,前腿弓,后腿蹬,双手摆个门户,两只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郑屠连攻了几回,丝毫没有占到一点便宜,就被眼前的这个半大小子给气得七窍生烟,两条岔气从脚底直冲顶门,心头那把无明业火燃得更旺,正是又急又恨又无奈。郑屠心想,这个小子他想打败我,这是不可能的,毕竟我身板和体量在这放着,但我要打败他,看来也不是件容易事!这个怂小子也太他妈灵活了,穿来穿去,飞上飞下的,看来也是自小就练了武的人;问题是,我若是打不败他,管营相公的二十两银子拿上拿不上倒不关甚事,关键是把人就丢大了,堂堂的郑大官人打不过一个毛孩子,自己将来在孟州地界上是没脸混了。郑屠心想,不行,今天我就是豁出命去,无论如何都得把这小子给打下擂台去。郑屠放大招了,只见他两只手掌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作响,然后一套组合拳打得密不透风,一边打着,一边就迈着碎步,向武松逼近,在将要到武松跟前时,却又故伎重演,伸出鹰一般的爪子去抓武松。郑屠跟猪打交道打的太久了,思想僵化,他还是想着把武松给抓到手中,然后按在地上,像杀猪一样地消遣武松一番,直到把武松消遣到告饶为止。郑屠心想,你怎么让我丢人的,我就怎么让你丢人!郑屠自觉胜券在握,稳打稳扎,步步逼近,一直逼到了武松身前,在伸手抓武松的时候,防备着武松再次腾空跃起,踩了自己的脑门。不曾想,这次武松并未腾空跃起,而是仰身倒地。郑屠见状大喜。郑屠怕的是站立的人,他不怕倒地的猪。多少倒地的猪都被我逮住给杀了,现在也不多你一个!郑屠扑身过来,要按住武松,那武松却大喊一声:“兔子蹬鹰!”武松嘴里喊着,就把双脚蹬在郑屠的胸口,想把郑屠从自己的身上蹬过去。武松不曾想到,这郑屠不是鹰,倒像头猪,分量太重!那武松像只兔子,用尽了力气,却蹬郑屠不动,反倒要被郑屠给压住。武松心里大惊,心想,形式主义了,忘了郑屠是个杀猪的壮汉了,这要是让郑屠给按住了,就真成案子上待宰的猪了,这个驴日的郑屠,最擅长干的就是这个,自己说啥也不能让郑屠给按住了。武松急中生智,就地一滚,郑屠又扑空了,一个狗吃屎,胸脯先着了地,重重地摔在擂台上。
话说武松滚到一边,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再看郑屠,还趴在擂台上没有翻过身来,就想骑在郑屠的身上,痛打这厮一番,好让擂台下的人大笑一场;但随即,武松又想到,郑屠这厮劲大,别反过来把我给抓住了,到那时候,虽然自己手脚比他利索,力气却没他大,要让他给禁锢住了,恐怕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不行,这亏俺不能吃!武松想,就现在,俺已经让这厮出尽了洋相,也该收场了,何必要跟他纠缠到最后?再说了,管营相公的那二十两银子也不是好挣的,就算是挣上了,还得帮管营相公的公子去打蒋门神去,俺一个砍柴的,哪有那么多闲工夫陪着他一个放羊的玩?对不起,该走了!武松想着,就大叫一声:“你这夯货,能打就起来,爷爷和你再打三百回合,不能打你武松爷爷就走了!”这时郑屠已经翻过了身,站了起来,拉开了个架势,想和武松再过上几招,假如还拿这小子不下,就悄悄告诉他,让他装败,俺豁上那二十两银子不要,转送了这小子,脸面不能丢!
那郑屠来开了架势,还想和武松再过上几招,没想到武松却纵身跳下了擂台。看到武松主动跳下了擂台,郑屠顿时豪气了许多,挺直了腰杆,大叫道:“小子,是好汉就别走,你郑爷爷和你大战三百回合。”郑屠虚张声势地喊着,心里却暗自庆幸,暗道:苍天长眼!活该俺郑屠走运,碰到了个凑热闹的!
武松子擂台上跳下后,并不理睬擂台上大呼小叫的郑屠,一直来到早已吓得半死不活的武植跟前,一只手接过朴刀,一只手牵了驴缰绳,说道:“哥哥别怕,咱们走!”骑在驴上的武植道:“二郎呀,你吓杀哥哥了!天道还好,没把命给丢了。”
武松牵着驴要走,却被一个汉子拦住。武松瞪眼问道:“咋地?想打架?!”那汉子使劲摇着手说:“不、不、不,小英雄,不是想跟你打架,是我家员外想请你到庄子上歇歇脚。”武松问道:“你家员外是谁?俺又不认识你家员外。”那汉子道:“小英雄你不知道,我家员外就是刚才在擂台上被郑屠打伤了的那个人,要不是小英雄打抱不平,仗义相助,我家员外此番恐怕把命都给丢了。”
武松本想不去,骑在驴上的武植听明白了意思,敢情是那员外想报答下二郎的救命之恩,如此好事,怎能放过?所以,武植赶忙说道:“二郎,既是人家员外有如此好意,不妨到他庄上走一遭,不好驳了员外的面皮。”武松对武植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现在武植既然如此这般地说了,武松就不好不去,便对武植说道:“既然哥哥说去,那咱们就去。”
那汉子接过武松手中的朴刀,扛在肩上,在前面带路,武松牵着驴,跟在后面,武植骑在驴上,揉着骑驴骑酸疼了的腰。
不一会儿,三个人一匹驴,出了城,沿着土路,一路往北,走了五六里,远远见有一处庄园,独立在田野间,到了跟前,方见得也非寻常人家,却是颇大的一处庄园。但见:
前临村道,后依渠河。四处绿荫,小桥淌水。数行杨柳绿含烟,百顷桑麻青带雨。高垄上牛羊布阵,芳塘里鸡鸭成群。正是:家有稲梁鸡犬饱,架多书籍子孙贤。
武松、武植在那汉子带领下来到了庄户门前,随即又从里面出来两个汉子,招呼着武松说:“小英雄大驾光临,不胜荣幸,快请进!”说着,一个接过武松手中的驴缰绳,另一个搀扶着武植下了驴。
在驴上骑久了的武植,腿都麻木了,下了驴后,站立不稳;扶武植下驴的汉子搀紧了武植,说道:“这大哥这是骑驴久了,腿麻木了,稍待片刻,立马就好。”武植在汉子的搀扶下,弯下腰去,使劲揉着自己的腿。武植感到腿有感觉了,试着走了下,好了。武松和武植被招呼进了庄园。武松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庄园其实也是很讲究的,应该是个有名堂的人家。
只见这个院子乃是大院子套小院子,大院子是主人歇息的地方,是一个二进式的四合院,坐北向南,上房高敞,两侧是几间厢房。在上房屋前又是敞廊,院子因此显得宽阔。院子里栽有两棵银杏、四五颗枣树,平添了几分雅致。其他套着的小院子,有庄客住的,有牛羊住的,也有盛粮食之类的。
武松武植被让进了上房,正面摆着八仙桌和太师椅,上方供奉着祖先牌位,正面墙上则张挂着关公的画像,两边是一副对联,写着:义存汉室三分鼎,志在春秋一部书。显然,这是个好武的人家,崇拜得是关公关老爷。也难怪,不如此,何以会去打擂台?可惜那擂台不好打呀!武松正在琢磨着,只听到上房侧面屏风后面有男人问道:“可是小英雄来了?”带武松武植来的那个汉子转到屏风后面,答道:“员外,正是刚才上台打擂的小英雄来也。”“哦,快扶我出去。”一阵悉悉窣窣的声音之后,那汉子扶着一个人出来,武松定眼去看,是个年约四十左右的汉子,脸上挂着伤,一只胳膊用布带掉在脖子上,抖抖索索地出来了。正是那个在擂台上被郑屠打伤的精瘦汉子。
那人放眼去看武松,见是一英俊少年,长得健壮,便两眼放光,连声说道:“小英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成敬意,恕罪!恕罪!”武松赶忙过去,扶住了那人,说道:“老先生客气了,武松粗人一个,不懂礼数,还望见谅。”说着,扶着那汉子坐到了八仙桌旁的一张太师椅上。那汉子招呼着武松坐到另一张太师椅上,武松垂着手说道:“哥哥见在,武松不敢造次。”那汉子“哦”了一声,看着武植,心道,却也怪了,如此少年英雄,何以会有如此猥琐的哥哥?该不是搞错了吧?然而,爱屋及乌,因为武松的缘故,那精瘦汉子未敢怠慢武植,忙说道:“既是小英雄的兄长,快快请坐。”武植被让到了另一旁的太师椅前,因身矮,够不着,猛地一跳,才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太师椅上。几个庄客硬忍着没笑。
武植坐定后,那汉子又指使庄客摆来了一张椅子,请武松坐了。庄客上了茶后,便退了下去。
武松喝了口茶,问道:“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不知唤俺兄弟二人来此何事?还望老先生直言,完毕后,俺兄弟二人还要赶路去少林寺。”那人闻听得武松还要上少林寺去,眼睛又是一亮,说道:“小英雄既是要去少林寺,足以说明我们有缘啊,我就是从少林寺出来的。”武植问道:“老先生在少林寺是出家还是俗家学艺?”那人道:“先是出家当了三年的和尚,后来因为一个特殊原因,还了俗,娶了妻,成了家,考了个武状元,挂了个空职,买了些土地,在家养着清闲。”武植道:“好事嘛!何以又去打擂?”那汉子说:“不满两位说,鄙人姓张名立字还山,乃本地人氏,因不服郑屠狂傲,原想上擂去打那厮一通,不曾想那厮劲大,被着了手,倒吃了一大亏,辛亏小英雄出手相救,否则,老夫命都不知还在与不在。”武松性急,就说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老先生还有何事,直说不妨,完了后,俺们哥俩要赶路呢!”张立连忙说道:“不急、不急,请问小英雄姓甚名谁?从何处来?到少林寺何干?”旁边坐着的武植答道:“俺兄弟两人姓武,我是大朗,名唤武植,他是二郎,名唤武松,俺们兄弟是清河县人氏,因二郎身材魁梧、手脚麻利,酷爱武术,现今打算到少林寺学点武艺,练身本事,将来好替朝廷出力,搏个前程。”
那人闻言后道:“大朗啊,不是我扫你哥俩的兴,现在指望武功搏个前程,真的是个不靠谱的事情;当今朝廷重文轻武,禁军厢军各有用处,对内强硬,对外妥协,学得了武功,反倒惹麻烦,不如置上点土地,跑个生意,倒也潇洒快活。”武植道:“能如此这般自然是再好不过,但俺兄弟二人,只有三亩薄地,几间土房,没有一点积蓄,哪里买得了地?跑得了什么生意?想想而已,不过还是要谢谢张员外的好意!”
三个人正说着一些闲话,庄客进来道:“员外,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张立闻言,招呼着武植武松说:“张某不才,空有一个武状元的名声,比武不赢,反被郑屠那么个肮脏货痛打,丢人不轻,幸亏二郎相助,张某不胜感激,特备薄宴,还请大朗二郎赏光啊!”大朗此时早已饥肠辘辘了,哪里还用得请,略微客气后,便直言道:“既然如此,俺哥俩就不客气了,肚子的确也是饿了。”大朗说着,跳下太师椅,扶着张员外来到了正屋廊檐下,只见一张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大鱼大肉,口水就忍不住下来了。
三个人谦让了一番,张员外坐了上座,武植对席。武松有武植在上,侧手坐了。
三个人坐定,有三四个庄客轮番把盏,伏侍劝饮。张员外再三劝武植弟兄,宽怀饮几杯,武植称谢不止。三个人把酒言欢,畅饮了一阵,张立忽然停了杯,对武植道:“大朗且住,老夫有一事相扰,不知当讲不当讲?”此时大朗已经得有六七成醉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大咧咧地说道:“张员外无须客气,但讲无妨。”听上去仿佛武大是这里的主人一样。武松拉了拉武植的衣袖,武植脑袋清醒了一下,脸上堆上了崇敬的颜色,又对张立说道:“员外在上,有话直讲,小的洗耳恭听。”张立放下了筷子,甩了甩手,几个庄客退了下去。张立说道:“这里别无外人,我说话直来直去,有不中听之处,还望大朗、二郎见谅。”见高立如此正经,武植武松也郑重了起了。武植道:“员外谦虚了,想俺弟兄,皆粗鲁之人,不懂礼节,员外不嫌弃小的粗鲁,相请至府上,盛宴款待,多有打扰,俺兄弟二人,心上甚是过意不去,员外有何赐教,小的们恭听便是。”
于是,张立对武植、武松说了自己的一番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