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二年,初春。
青云庵外的天蓝湛湛的,没有一丝浮云;东风袅袅,和煦的春光洋溢着蓬勃的朝气探入晦暗的“幽栖居”。
居内,香雾空蒙,一抹刺眼的阳光下是张老榆木罗汉床。床上慵懒地倚靠着一个十六七岁素衣素颜的妙龄少女。
这少女天生一副孩子气的童颜,好似永远长不大一般。然而,在这童颜之上却是一双略带深蕴的眼,历经沧桑,勘破世事,直叫人见了倍感孤寂。
独行独坐,独唱独愁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春寒着摸人。
可真的是春寒磨人么?
少女凭栏远眺,窗外和煦的春光洒在她的睫毛上,流盼生辉,但她的眼却依旧凄怆,寂无声息。
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如此惆怅?——这问题连她自己尚未有答案。
她只知道最初的最初,她有一个简单易记的名字——乔伊然,那时的她也曾像同龄人一样碧玉无暇,单纯爽朗,一如她岁月不留痕的容颜,只将她永远停留在最最美好的光景。
可某一年的某一天,当她从睡梦中醒来,眼前雍容典雅的炫琴案、精美俏丽的钉绣墩、厚重凝练的花梨木架顿时让她惊怔在了床上,“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到这里?”
慌乱、迷惘、不知所措顷刻间涌上她的脑门。一时间,她只觉头重重的,麻麻的,什么都想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像是生了锈。
紧接着三个月,她则真真正正像个废人一样,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衣食不能自理,梳洗不能自理,连想说句话开个声都做不到。每日的每日,她只能看着陌生而熟悉,分明不同却又无法分辨的比丘尼在自己身边来来回回的忙碌。
她不知道在她身边的这些人是谁,甚至时至今日,她在这青云庵内住了二十个月之久,也都不曾记住那些人的样貌。有时她会想,这里的比丘尼是不是像小米系统一样,每隔一周就更新换代一次。
然而这样的事,她也就是想想,并未当过真,只因在她“养病”的这三个月,周围的人事对她不过如虚幻,她并不在意。她唯一想知且迫切想知的仅是这古朴凝重的卧房之外正上演着怎样一个的世界,而她现今又身处怎样一种境地,是好,还是坏。还有她的身子……为什么会像植物人一样,动弹不得。
三个月后,当所有的问题都引刃而解的同时,乔伊然错愕了,“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我是谁?为什么……”断断续续的问题,就像海岸边此起彼伏的海浪无休止的拍打着她的心。
乔伊然对镜凝视,只觉镜中的自己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一样的眉,一样的眼,一样的笑靥,一样的脸。此时的她和从前的她相比长得分毫不差,只是皮肤好像比从前光洁了,身材好像比从前清瘦了。
“难道……我是身穿?!”
原来乔伊然因她苏醒后身体和大脑之间像极了器官移植后的排异反应,所以她便很自然的想到“魂穿”这一词汇。为此,她还曾暗自悲伤了好一阵子,想她昔日勤心苦练武功十余年,一朝穿越,十余年心血白费,直叫她好不甘心。可如今这么对镜一照,心里曾经的那份悲伤立时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但这次,乔伊然学乖了。她旋即解开胸前衣扣,拼命去寻找原来身上那块独一无二的标记——“朱雀之心”——一块用现代整形手术都无法消榷的红色梨形疤痕。
这是乔伊然出生后不久在一场心脏手术中留下的。历经十余年的演化从最初一条横过胸腔的普通疤痕,渐渐幻化成一颗清晰且鲜红的梨形疤痕——一如此时乔伊然在铜镜中所见的,这块乍看来好似一滴落在心头血泪般的红色梨形疤痕。
刹那间,乔伊然又喜又悲,面目抽搐,狰狞。
她喜,她喜这“泪”让她知道,上天纵然令她没了一切,却还怜悯地给她这副臭皮囊。可她悲的也正是悲这原封不动的皮囊!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既然你狠心夺走了我的一切,为什么就不一次性将我夺个干净!偏要留下这副皮囊!徒叫我……”凄楚的泪水不自从乔伊然的眼眶滑落,“三个多月了……我来这里三个多月了……也不知他们好还是不好……”
就在这一刻,乔伊然那份深埋在心底的对父母的思念再次作动,顿时让她心如决堤,情难自抑。
忽见镜中,一抹凄凉的冷笑栗然而过,随即在屋内响起了一连串似笑非笑,阴谲诡异的凄厉之声。声音缥缈,直达九霄。
那一天,青云庵上空久久盘旋着浓浓的雨云,将下未下悬到了傍晚。直到这天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山谷,青云庵上方才电闪雷鸣,风雨大作。
情景就好像当年博尔济吉特·豁尼沁伊然昏迷在青云庵后山竹林的那一夜……
博尔济吉特·豁尼沁伊然——现如今乔伊然在这个时代的身份——一个不怎么好的身份,只因这个身份的主人年少无知,以死拒婚惹得太后盛怒,下旨圈禁三年。于是,便也成就了乔伊然自醒后至今日,在青云庵内如活死人般的六百多个日日夜夜。
对此,她心中有怨。
然,她若知在离开这“活死人墓”之后她将面临的一切,或许她终有一日会庆幸自己在最初的时候能拥有这段宁静祥和的平淡时光。
只是这世上什么都有得卖,唯独没有“早知道”。命运的齿轮永远只会按部就班的一个齿一个齿的旋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