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山岳般的老龟与那盘坐龟背上的道人,在出手破去了这封锁天地的云雾之后便都沉寂了下来,伏在一座山峰之侧,不再有什么动作。
这座山头上,枯发老人拍了拍叶枯的肩头,将后者从震撼中唤了回来,在艰难地转过头,对上老人那深潭般的眼神时,叶枯只感觉心中一空,似是被看了个通透。
当初在土坝村时,这位老前辈一拂之下便可让叶枯记忆中的场景现于世间,若是他想,要见到叶枯记忆中的“缘之殿”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出乎意料的是,枯发老人却并没有多说什么,真就只是简单拍了拍叶枯肩头,见叶枯回过了神来,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向山峰下行去。
青铜古殿在前,而这位老人却往那宫殿所在的方向背道而驰,似是对这座如城池一般的磅礴的古殿并不感兴趣。
叶枯心中似有所悟,这是这位老人尊重自己,不愿用强,这才没有出手,老人这遭似是真的要离去了,叶枯急忙赶了上去,他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未解,欲想这位不世高人请教。
这位玄宗的太上长老历经五千载而未死,几可谓是一部活着的史书,叶枯的心中现在有疑团重重,
这青铜古殿究竟是何来历?
与玄清一道,透过“缘”之一字所见的“缘之殿”又究竟是何物?
青鳞、江梨江荔这一蛇两狐莫名进入了一座宫殿而后得道,朱全无意闯入一座山谷同样是遇见了一座恢宏古殿,从那缺了一角的石门中便飞出了一把能射杀金翅大鹏的苍羽黑弓被他所得,它们所说的“宫殿”又究竟是哪一座?是缘之殿还是眼前这座青铜大殿?亦或者两者皆非,另有玄机?
山中妖兽突然之间实力突飞猛进,先后有白灵等五头妖兽臻至化境,数不清的妖兽开了灵智,踏上修行之路,与这所谓的“古殿”是否有关?
那自称有德道人的胖道士究竟是何来历?他曾经说在宁安会有异宝现世,不但赠予了叶枯几人人手一块道牌,更是亲自到了宁安,实在不像是在说谎,但叶枯辗转宁安数次,却没有听到过半点风声。
人榜之争传的沸沸扬扬,却始终只是捕风捉影,雷声大而雨点小,域外妖族早不来晚不来,却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花费大力气派人潜入古夏,是巧合?是对人榜之争势在必得?亦或是说这一座青铜大殿与妖族之间难道有什么不为人族所知的联系,所以妖族才会铤而走险,兵行险招?
古灵山门,木宫祖庭,小拇指峰上,小拇指湖中的界门,那似与域外妖族有染的王家姐妹精心布置,开启界门,所欲又是为何?她们借界门之力,又去了哪里?其在江荔身上种下道印,又害苏清清失了记忆沦落风尘,所欲究竟为何?
从废石料之上的纹理、废石料中的骨片,到那些杀阵、那被挖空的地底与那悬空的天河、坠入河中之物河自上游漂来的无瑕女尸再到眼前这片雄奇壮绝又似曾相识的景象,一切的一切,都堵在叶枯的心中,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在亲眼见到这身处八峰拱卫之中的青铜大殿后,这些积藏已久的疑惑便一一浮上了叶枯心头,隐约中,他觉得这里便是这一系列问题的关键。
这些事情看似是杂乱纷繁,但冥冥之中,或许都与此地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此番际遇,是好是坏,是福是凶,这位老前辈但若是他肯出言指点一二,甚至更进一步,愿意出手相助,以他的见识与实力,那对于叶枯而言定是莫大的助力。
长远来说,五千年不死,老人一身修为早已不知高到了何等境界,莫说是叶枯,便是阎、凌这等古世家的长老,若是有机会,都会愿意常随其左右,聆听大道天音,勤修不缀。
至少在如今古世家中,明面上,无一人在寿元上可与这位枯发老人相提并论。
“前辈!曾经和玄清一起的时候,我们一起见到过相似的景象,只是我们见到的殿宇与这山中的一座很不一样。”叶枯快步赶上,又诚恳道:“您慢些,如果可以,我愿追随在您左右,聆听教诲!”
老人顿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子,上下好好地打量了叶枯一番,淡淡道:“那座宫殿,你最好不要沾惹,传说那里面葬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两千七百年前,也有一座与下面那铜疙瘩相似的青铜大殿现世,那一回可是死了不少人,就连凌家那一任的家主和东域的一位巫王都折在了里面。”
这般奇异之事接二连三的撞入叶枯眼中,撞进叶枯的耳朵里,直让他都有些麻木了,不言其他,单是“两千七百年前有相似铜殿现世”一事,便足以让叶枯感到震撼了。
难道自己与上官玄清透过那矮树桩上的一个“缘”字所见到的,就是两千七百年前的那一座殿宇吗?这件事本身就不可思议,这遭便更是扑朔迷离,那矮木桩上的“缘”字又怎么会记载着两千近三千年前的事物?
上官玄清曾经向叶枯说过,在那座山头上发生过争斗,若是她说的不差,那棵树该是在这场争斗中才折断了,留下了一片光秃秃的荒芜与这一截矮木桩。
至于那凌家家主和东域巫王陨落于铜殿之内,相比之下,倒显得没有那么令人吃惊了,所谓祖巫,不过是东域一地自己的叫法。
东域是凌家的祖地,但这片地域除了修真宗门,各大世家之外,更多的是一个个或大或小的部落,这些部落的人称修士为“巫”,但其本质却并无多大区。
这里的生活更近于原始,但这些部落中的人却绝不是尚未开化的野蛮人,只不过是因为传统有别,观念有差而呈现出与古夏其余四域之人不同的穿着打扮与生活方式而已。
在东域那片浩瀚的大地上,除了凌家这个异类之外,其余地修仙宗门、世家皆不得势,虽名义上归属于古夏,但实则是朝廷在这片区域并无多少话语权,大小事项皆有几个大部落所决定,古夏国甚至都不曾如北域几座雄城般设下军队驻扎,只从这一点便可略窥一二了。
枯发老人说起这两千七百年前的事,他那时是清醒的吗?还是已然堕入了半魔半仙之境,只是后来才清醒,听人说起过这件事?
无论如何,这位活了几千载的老人皆难以常理度之,这或许并不是他唯一的一次清醒的时候,至少在这两千七百载的岁月中,枯发老人并不只清醒过这一次,换言之,他的这一份清醒并不能长久,不知何时,不知哪一刻,便又会重新堕入那半疯半癫的境地之中。
所以,对于上官玄清,枯发老人虽是毫不吝惜赞美之词,毫不掩饰欣赏之意,但却不会收她做徒弟,对于叶枯要追随自己左右的话
,他虽是没有正面回答,但这般却是说的很明白了。
叶枯的感觉很对,这枯发老人只是游走于五千载岁月边缘的孤魂野鬼,自然不愿,也不会去沾染这五千年后的因果。
想通了这一点,叶枯不禁为之神伤,任凭你一身修为通玄,强大到不可揣度之境,但世间总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更有一山高,也逃不过这茫茫天道、冥冥之中的安排。
“前辈……这青铜古殿如此不凡,其中或许便有破局之法呢?前辈为何不愿一试?”
所谓“破局”,说的自然是从这般半人半鬼的“局”中解脱出来,两人中一个是活了几千年的老乌龟,另一个是神思敏捷的年轻人,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明,也都能懂各自话中之意。
枯发老人笑了笑,平静道:“不是不愿,是时机未到。尘世中总有太多的牵绊,每次清醒时都会又无端想起几个,又多出几个,料来也正是如此,才说修道,而不谈修仙。”
叶枯默然,人活一世,所思所想所见所闻所接触所熟悉……一切的一切互相联系交织,编起来可不就是一张网,那个人就是这张网的中心,那网丝或是柔韧,或是脆薄,多了不行,少了也不好。
所以,是可谓修道,而不谓修仙。
“既然如此,小子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前辈能否答应?”叶枯呼出胸中一口浊气,抱拳执礼。
“你这小辈倒是有趣,你所求是为何事?不妨说来听听。”老人很有耐心,丝毫不像是一个被疯魔纠缠而难得清醒的人。
叶枯不假思索地说道:“玄清的脸上不知为何,生了一块丑疤,若是前辈途径上虞,或是在某处凑巧遇见了她,还请出手相助,毕竟,这女孩子嘛,谁脸上长一块疤也不会开心不是?”
枯发老人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叶枯所求,本以为这小子要请教些修炼上的事,却不想他会为了上官玄清说这一番话,看起来还挺真诚的,不像是违心的模样。
“倒是难得。”老人瞥了叶枯一眼,也只淡淡应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数步迈出,便彻底消失在叶枯的眼前。
叶枯心中凛然,这位玄宗的老人太过不凡,绝对是他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强的人物,莫看那头山岳般的老鬼如何庞大,那鬼背上的人又如何一招破去了这封锁天地的云雾,但那人与这位玄宗的老前辈对上,只怕也不是其一合之敌。
“按这位前辈的说法,年轻人就该出来红尘中闯荡,而不是说什么跟在他身后聆听教诲的话。”
这一番交谈,虽然并未具体言及什么与修炼有关的话,但叶枯却也觉得感触良多,受益匪浅。
那老人刚走不久,在那八峰环拱之中,古建筑废墟之外忽有一道光柱冲天而起,虚空在涌动,那光柱中的空间似被扭曲了,变换不定。
“是上官家的人,想来也是如方才那破空耳捂的阎家古战车一般,要请族人来援吧。”
叶枯只望了一眼,便知道那位上官族人所修的并不是星衍玄观法,那人只是上官一族旁系的一位修士,并不时上虞主家的人。
“前辈叮嘱我不要掺和进去,我且只走近些,找个高处,也好看个明白。”
思及此处,叶枯迈开步子,向着那八峰环拱的山坳间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