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群山微澜。
有神虹自浓云稠墨中穿出,似一座天桥,横跨两山之巅。
“凌峰道友大驾光临,我古灵待客不周,有失远迎了。”古灵大长老自主峰传音道。
望和峰上,小木屋前。叶枯与上官玄清听人叫破了来者的身份心中俱是一惊,凌家的人觊觎玄阴之心不死,可又怎么会知道他们二人入了古灵?
观那神虹声势,此人实力只怕还在凌海清之上,要是被他寻到踪迹,两人定是逃脱不得。
叶枯与上官玄清猜的不错,这位名唤凌峰的族老便是那日在土坝村虬龙山脉主持封禁大阵的人,而那位乘了参天古木破阵直上万里云霄的“夏家道友”恰巧就是夏露萍。
此刻夏露萍亦在古灵之中,凌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折夏家门楣,落了她的面子,两人倒也算是“相识”了一场,无论是为了这一口气还是为了血缘亲情,甚至是为了夏家的门面,夏露萍多半也不会让凌峰带走上官玄清。
有她在,上官玄清自是性命无忧,可叶枯就难两说了,赵承和一声不吭就不见了踪影,他与叶枯之间算是两不相欠,断没有再为了叶枯树凌家为敌的道理,夏露萍本就想将两人拆开,更是不会管叶枯的生死。
千百念头在两人心中闪过。眼下是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若是逃出古灵,焉知道凌家不是有备而来,说不定早已在外面布下了埋伏,就等着两人自投罗网,可若不逃,那与坐以待毙又有何异?
“哪里哪里,贸然闯入,还要请道友恕罪才是。”凌家族老朗笑道,声音在夜色中回荡,跨越了十数座山峰的天桥如折光般收拢于主峰,说话间,他便已是到了大殿之前。
宴饮未散,宾客闻声莫不哗然。凌家这等古世家从来是超然世外,俯瞰红尘,这古灵竟有这么大的面子,竟能请动一位凌家的族老来此赴会不成?
古叶、古真、古木三脉在之前本就吃了个哑巴亏,这一下脸色更是难看,都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果然有理,更何况古灵这般屡遭巨变却依然能牢占木宫祖庭的千年传承。
凌峰大步迈入云气殿宇之中,众人只见他面容细嫩如玉,仙风道骨,颇当的起那一凌之一字,云气殿宇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尽皆噤声不语。
若说古灵可俯视凡尘世家,那凌家便尽可俯视古灵,在凌峰看来自是只有古之四脉的几位长老可入他眼,只向端坐首位的古灵大长老颔首示意,袖袍一挥,道:“老友,请借一步说话。”
他这般行径可谓是目中无人至极,可偏偏又没人敢说些什么,不说凌峰背后是那超然世上的凌家,便是其本身的修为也不是他们可以指摘的人物。
众人本还心中猜测凌峰来此所欲为何,闻言都是暗自心惊,先是夏家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又与凌家族老有交情,纷纷向首位的古灵大长老看去。
那大长老本与凌峰之间有些交情,当下也不以为意,也没想着凭此就攀上凌家这棵大树,洒然一笑,道:
“请。”
“请。”
待两人驾虹而去,云气殿宇中的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若说场中有谁够勉强够资格插话,只怕也只有夏露萍一人而已,可这位此前受了凌峰气的夏家美妇却似没见到来人一般,也不起身,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刻,叶枯与上官玄清已了躲进小木屋中,赵承和的居所总归该有所奇异之处,或能隔绝神识探查
也未可知。
从凌峰入山门再到他请了古灵大长老出来说话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两人躲在屋中,袭叶枯心下已有决断,道:“你现在就去找你四姨,有她在,你自可无虑。”
“那你呢?”上官玄清隐约猜到了什么。
叶枯道:“我?说来你也不信,我倒是更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日子,且不说凌家那老不死不一定为了玄阴一事追杀而来,便就算是如此,凌家也拦不下我。”
上官玄清笑了笑,显然是不信叶枯后面的几句豪言壮语,心知叶枯此举多有调虎离山之意,料想凌家的注意力大半被他吸引过去,自己又得夏露萍庇护,当可无碍。
她见叶枯一脸风轻云淡,自信满满,心道:“他是为我好,可惜我不能带他一起去寻四姨说明事情缘由,四姨定会护我周全不假,可若是见了叶枯,想来多半不仅不会庇护,反倒有可能把他擒了交给凌家。”
上官玄清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当即就点了点头,柔声道:“你……你要小心。”
叶枯听见那细若蚊蝇地关切之语,脚步不禁一顿,心中有莫名的东西淌过,像是在冰面上无端划出一道热流,呲呲作响。
他突然转过身来,笑道:“跟着你四姨回去上虞,还得早点把你那半张脸治好才对。”
游于物外,叶枯身如浮光掠影,快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迅速远去。
修士炼出一口本命真气,种得仙根入体后便可驭气化虹,驾虹万里遥,叶枯以五行合阴阳,身入游物,脚踩虚空,流光不显却有常人莫测之速,游物身法的玄奥自他修出真气之后方才初露峥嵘。
“凌家阴魂不散,从大门出去是不成了。”
叶枯踏虚而行,为避人耳目只在云海当中穿行,缥缈云气间有凉意扑面,夜色裹绕,洁白如羊毛的云气被乌紫薄纱裹了,透出一股软糯的劲头来。
他入门两月有余,平日在山峰间往来大都是乘云而往,乘云而归。一入云海,叶枯才知道这云气中确有玄机,身入游物,片叶不沾,可这丝丝缕缕的云气却怎么也避不开去。
云气稀薄,但却给人以一种沉甸甸很有分量的感觉,若不是凭了游物的玄妙,以叶枯的修为只怕是寸步难行。
古灵有云海千里,青峰百数,此时又多出了一抹孤影,虽是在逃命却少有仓皇之意,不是他不怕,只是心中强自镇定,不肯在敌意未明之前就自乱阵脚。
夜色云层间叶枯也辨不明方向,只知道已是离那一座灯火辉煌的插天主峰越来越远,最终落到了一座古木苍茏的山峰之上。
此间无月,亦少闲人,正是王初晴的居所无月峰了。
一截乌黑如烧火棍般的黑杆出现在叶枯手中,正是那日在凝露崖上从那小眼睛师兄处得来的枯枝。
自那日助他匿去形迹之外,叶枯便再也没见过它有何神异之处,这时把它拿出来也只是顺手罢了。
叶枯身形落下之处正是那夜赴约赶来无月峰时落脚的地方,依稀记得前几夜里那以铁甲覆面的男人就在前方不远处等他。
不过几日光景,这无月峰上却已是大变了模样,葱茏绿意之下却半点生机也无,风声不存,兽声也无,叶枯以枯枝拨开路旁垂落的枝叶,不再入游物,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外边情况未明,叶枯只想着来这无月峰上碰碰运气。王初晴王初暖姐妹在古灵经营多年,此前听别
的弟子谈起时都说这位最年轻的长老生的好看,可性子却清冷得很,少于交际也从不收徒弟,都只道是化名水中月的王初晴一心向道,让人由衷地佩服。
若不是江荔姐妹与王初晴二人纠缠不清,叶枯又哪里能知道这化名水中月的长老竟还藏有如此多的秘密,不收徒哪里是她一心向道,少与人交际又哪里是性子清冷,只是为了方便她们姐妹二人谋划苍霞乙木卷罢了。
小拇指湖底开界门是有意为之,想必已是把许多要紧的事物都收走了,可就地布置下的暗道、画下的山峰地图什么的却是想带走也不成。
“不知这对姐妹是为谁卖命,王初暖与王初晴虽为姐妹,性格却大相迥异,两人亲是亲,这个不假,但做起事来可就没那么交心交底了。”
叶枯心里暗自想着,脚步落下却是小心谨慎,上到峰顶的路上积了不少落叶,神识扫过,这些落叶竟然皆呈新绿之色,竟是于生的最好时断根飘落,归于尘土
待他上得无月峰顶,有月阁院一如往昔,别致秀雅,透出一股闺秀气来,夜空星疏,直映的这处偏僻庭院幽寂无比。
“小小幻阵罢了。”
阴阳二气冲入庭院之中,虚空泛出微澜,眼前幽雅深寂的有月阁院景象一滞,似是水中泡影泛泛而碎,露出其真容。
王初晴为了掩人耳目,只在有月阁处布下一座幻阵,她平日少与人交际,寻常弟子又哪里敢来叨扰,在那些乘大叶巡守山门的弟子看来无月峰上只一切如常,断不会知晓其实这里已经人走阁空了。
叶枯行入半月门中,一具尸体趴着横于右侧,看那身形颇有几分熟悉,耳旁更是有一点漆黑的凸起,他心中已有计较,不看叶枯如何动作,这具尸体就已经是翻过了身,露出脸上那狰狞的面甲来。
“王初暖,王初暖,名字如此,做事可真是让人心中生寒。”
叶枯心中有片刻犹疑,最终还是没有伸手揭开这人脸上面甲,逝者已逝,何必再掀风尘。
人去阁空,此间半点灯火也无,叶枯抬头间,天际忽有遁光两道,落回古灵主峰之上。
有月阁中一切摆设如旧如常,王初晴并非匆忙离开,不该留下的全都应是全都带走了才对。
“咦。”
叶枯以神识扫视此阁,本也不抱什么希望,却在自己曾经坐过的地方发现了些异样。
是一张白纸,其上无墨,却散发出微弱的神念波动,似是有人以神识留字纸上,待人来启。
“这个位置……是王初晴特地留与我的?”
叶枯以五行合神识,眉心似有一轮金日定在那里,反复扫视,确认不是陷阱之后才敢走近。
信纸确是王初晴所留,叶枯读完不禁有些惊讶,只能感叹到底是亲姐妹,心有灵犀。
王初晴深谙她妹妹的性子,料到了王初暖会那般行事,故而特以神识留信。
信中先是向叶枯致歉求他不要与王初暖计较,再是说了江梨那小白狐的境况,最后说留下了一些东西,若是叶枯需要尽可拿去,权当是她略表歉意。
读完后,留在信纸上的神念便彻底消失了。
“王初晴,倒是用心良苦。”
叶枯将无字信纸揉碎,抬头望向小拇指峰的方向,所见仍是无边夜色,许是因云气裹峰的缘故,那里的夜似要格外的厚重一些。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