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幽幽的独院,灯火早已经熄了。
一道黑影蓦地翻过了墙,落步无声,如鬼魅般进了盛幽幽的屋子,不惹半点风声,不惊半寸草木,仿佛真的是鬼魅行于世间。
一点寒星闪过,一把匕首眼看便要切上床上佳人那白皙的脖颈。
“叮。”
一声脆响,匕首脱手而出,那黑衣人哪里料到这一出,当即心道不好,却是为时已晚。
凝练的剑影迎头罩下,本该是漫天漫漫洒洒的剑势却在用剑者精妙的真气控制与挥洒自如的剑招之下变得凝聚了。
黑衣人空有那鬼魅般的身法却无从施展,不仅仅是碍于这暴雨般的剑势,更是被一股飘渺的剑意锁定,一动便会满是破绽,他没有把握快过这把剑也更不想白白送了性命。他心中又惊又怒,不是于对方修为,而是于叶枯居然派人暗中保护盛幽幽,保护一个要杀他的烟花女子!
此时院外,哪里有一丝寂静?叶枯搂着盛幽幽,为了万无一失,还有四人在院外掠阵。他也不让人冲进去,若是场面一杂乱只会让人有机可乘。叶枯只是派了府里的两名高手进去,务必要生擒此人。
“今天我就给你出出气。”叶枯低头在盛幽幽的耳边轻声道,周遭下人打着火把照明,映出他眼中明灭不定。
事成只是早晚的问题。在那人浑身血淋淋被押下去的时候,叶枯还举起盛幽幽的手向他挥了挥,算是道了别。黑衣人在缠斗时便心知中计,本就有些恼恨,这一来气的他吐出一口鲜血,差点晕了过去。
事情了结,盛幽幽看着叶枯一个人回去的背影渐渐融入黑暗,脚步动了动,可终归还是在原地踏步,好似一步有千斤重,迈不开,最终也只是长舒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舒在了哪般心头。
而在王府的另一处,待到那不知在何处的光亮熄灭与喧闹褪去,上官玄清方才合上眼,以星衍玄观之法镇压己身,身合星辉。叶枯之前所言的观星之法,这观却不是肉眼观察,而是以心眼去观悟。心眼之法,本是先天术,如那金翅大鹏那般的上古异种自降生伊始便开了心眼,灵智远非其他兽类可比,亦有古之人杰生而眼盲双目不能视物,六载年纪后心眼突开,视物与常人无异,洞灵察机,修为一日千里。后天之士若机缘已至或是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亦可开心明眼,窥天地奥妙。
“该死。”她从未听说过《星衍玄观法》需以心眼为辅方能直通大道,叶枯也并未直接言明修炼心之眼的法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道关子,上官玄清骂了一句,声音很轻。
一夜无话后一日晃眼便过,宴会散席,修行之人本就是来如雨去如风,虽说修行可延年益寿,但谁又不是争分夺秒,要么是争着挥霍快活,要么就是争着再进一步。
叶枯卧在紫竹藤椅之上,满天星河之下,真龙敲金击玉之法增强了肉身,也借此反补精神,困意不侵。其实不单单是他,就算是
对于普通的修士,只要达到了凡骨七品,练一口真气入腹,数日的不眠不休也不会感到丝毫的困倦。
灯焰缱绻。世传经文有三千卷,可实际上却远远不止这个数目,要把这些都读完,还需要不少的时日。这几日来又是不知多少本下肚,不过依然一无所获,只觉得神台清明,神思通透,修为却没什么进步。
一张古卷铺开在桌上,岁月在它的身上留下了许多痕迹,泛黄、褶皱、缺损,让它看起来有些破败,与要讲究体面的生辰礼物背道而驰。叶枯从昨天拿到这张图便钻研了许久,只是时间太短,尚还看不出什么端倪。
脚步声打破了叶枯的沉思,他顺势就要收起牛皮卷,手上却传来一阵冰润,“有什么见不得人?”上官玄清一把抄过牛皮卷,端详片刻后又扔回给了叶枯。
“我说公主殿下,大晚上来为夫这儿有何贵干?”叶枯索性也不收了。上官玄清天赋是了得,他只是给她指了一个粗略的方向。
《星衍玄观法》本就将玄奥星势推演到了极高境地,借天河机要化星象天势为己用。上官玄清一日便将心眼之门推至一半,常人观之并未有差别,但以叶枯的眼界来看自然能觉出不同之处。
其实上官玄清对这一法门早有耳闻,要说单凭叶枯一句话便能超越整个古夏皇族数个阶层自然不可能,她是早有所感,叶枯是拨开了她眼前云雾,直指本源。上官玄清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身段靠在石桌上,脑袋微微一侧,启齿道:“三日后启程。”
叶枯一听,返笑道:“说的我好像上门女婿一样。而且这么急,难道是你等不及了?”
“话带到了。”上官玄清不欲与叶枯争这口舌之能,转身欲走。
“殿下息怒。”叶枯一步上前,拉住了上官玄清的玉臂,笑道:“听说北城外的那座小山头有座寺庙极灵验,要不要一起去一趟?”
上官玄清听了,本也是半拒半迎,只是碍于面子委婉了两句,却被叶枯推着出了门,心道:“这叶枯古怪得很,不过却还不恼人厌,罢了罢了。”
叶枯瞧她那睫毛微颤,赶忙道:“走啦走啦。”
两人没有带随从,也没有乘车马,只是披月戴星,素履以往,只在夜色中润下两道朦胧人影。
那寺庙说是在北城外,实际上却不很近,坐落在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山头上,随意的取了个“如愿”的名字,叶枯说它灵验,其实也只是顺口,毕竟总不能给上官玄清说去一个不灵验的寺庙吧?
入夜已深,灯火万家是早已熄了,寂寂静静的,与其谁是人城,倒不如说是鬼市。大道三千,也并非每一条道都是光明正大的,有人修堂皇大法,自然也有人好森森鬼道。
“叶枯,北域年轻一代的盛会,你参加不参加。”问的是上官玄清,头顶上是一个摇摇晃晃的“酒”字,不知被何处的妖风吹了个歪。
“不参
加。”答的是叶枯。
“为什么?”
“我一直都不参加。”他心脉受损,修炼难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好好说话。”
“我不能习武,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上官玄清闭口不语。
“那我实话实说,我太厉害了,怕打击了大家。”
上官玄清瞥了叶枯一眼,那眼神似一阵让人猝不及防的风,也不知道她是信还是不信。
两人一路上但也不显得寂寥了。
……
北城外的一座山头,本来没有名字,只是后来有了一座寺庙,便多了个“如愿”的山名。
也是云山如乱。
庙是在山里,本就没什么名气,所以佛寺的庙宇只有一座,供了一尊看起来并不很威严的佛,或许是雕塑师傅的技艺也欠佳,一时竟看不出是哪一尊佛,只感觉都有一点儿,却又都不是。
外面的香炉稀稀懒懒的飘着几缕烟,是今天来过的香客虔心敬上的。能来这里的大多是周遭的普通百姓,求得无非是些儿孙福禄平安发财。
如愿寺里有星星点点的不整齐的诵经声,倒不是说这里的僧人有多么多,而是诵经人的声若洪钟,中气十足,一字一顿,如同在金银上一刀一划的刻字。
“你们古夏国的佛僧都这么念经的?”叶枯被这“靡靡之声”包围,神色有些古怪。
上官玄清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念经声,不仅没有庄严神圣清心之感,反倒让她觉得……觉得有些好笑。“说得好像你不是我们古夏国的人似的。”
叶枯心里嘀咕着我还真不算是。
小庙里供着小佛,佛前有三个“和尚”在念经。说是和尚,却有两个都未曾剃度,有一个的头发还长长的拖到了地上。坐在正中间的倒像是个僧侣的样子。念经声是右边的那位发出来的,一卷写着密密麻麻蝌蚪般经文的经书摊开在他的身前,也不知他是看也不看。
三人是背对叶枯他们的,好巧不巧的坐在了佛的身前。若是有人敬拜,也不知道是拜佛,还是在拜他们。
上官玄清煞有介事的把从山下买来的香烛点燃,很是恭敬的插在了一旁摆着的一个小香炉中,那里面有几根残香,逸着若有若无的烟气。
那一鼎小香炉足上有四头形似龙吼的兽纹,昂首而起,栩栩如生,却困于四足之上不得伸展,周身有繁复铭文,那是生僻的古文字,也亏有叶枯的见识才能识得。而与之相比,庙外一尊方鼎则破陋了许多,甚至还瘸了一脚,堪堪立稳。
叶枯看着她双手合十,低头默诵,像是在向佛祈愿,他很意外,除了佛道中人,修士修的本就是己身道,很少相信这些东西。
他看着她睁开眼,两人有刹那的四目相对,只是飘来一缕香火,断了些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