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一直不缺乏热闹,这几天却又格外的热闹。
叶枯的生辰日近了。
不过热闹是别人的,塞满黑夜的大多是寂静。好在叶枯也不寂寞,陪着他的除了褪去白天喧闹后的夜色之外,还有一身黑衣的盛幽幽,像一朵黑玫瑰,叶枯想到这个词真是配她。
夜色入户,屋子里的一切都摆放的整整齐齐,井然规整,看不出什么藏着机关暗道,也不见仓促间走逃的匆忙。
“来晚了。”盛幽幽说道,语气淡淡地,对这事儿不很关心。叶枯没接话,顿了顿后走到一处放着许多瓷器玉石的摆架旁,把玩着那些物件。
叶枯从一个瓷花瓶中抽出一截假枯木条,用了用力才把它折成两截,一股红色的烟气从断裂处逸出。叶枯赶忙拉着盛幽幽后退,屏住了呼吸。
红烟似乎真真就是一阵普通的烟。盛幽幽眉头皱了皱,主动的上前,从断枝中抽出一张揉皱了的信笺。
“退!”就是这一刻,叶枯猛的心中一凛,顾不得其他,拽过盛幽幽身形一闪便一跃而出。
“轰!”
一道骇人的劲道迸发开来,炫目的神光耀的黑夜都为之一窒。木屑纷飞,乱石迸溅,那一栋小楼顿时炸开,化为废墟,里面的人是无一幸免,所有欢声笑语,温玉暖意都归了空,遭了这般横祸。
两道黑影险之又险窜出了小楼,身后的瓦砾石屑追之不及,一路奔回了北王府,正是叶枯和盛幽幽。“你们可真狠啊。”叶枯轻飘飘地递过来一句,为了一着后手就白白搭上这么多条无关的人命,人皆惜命,可偏偏又命贱如草,叶枯也只是哀其不幸,做了这无妄池鱼。
盛幽幽黑面下的嘴唇抿了抿,不能答话。
两人一路回了北王府,路上倒没生出什么枝节。守门的看是叶枯携着人往来也不敢多嘴,只是感叹小王爷精神太好,才下了病床又是这般生龙活虎。
翌日。
车马盈门,高朋满座,北王府的热闹真是盖过了天上的日头。
无数红蝶翩翩而飞,铺成鲜红蝶道,伴随这一条曼妙身姿,款款而入府,尾随的亦是一群红衣女子,个个神情高傲,倒是合了那一身的桀骜红衣。有人发如雪,鬓似霜,刀悬腰间,把身后的瘦马交予下人,带着两位门生进了王府,人如飘雪,旁人莫不噤声。有一部造型诡异的车驾如幽灵般浮现,通体幽黑,诡异的光彩在其上流转,鬼车临而鬼流之主至,鬼流素来只着黑袍,周身阴气色森森,只是断不可以貌取人,这方宗门非但不是杀人恶鬼,平日里倒多为拔刀相助的侠义之事……
叶王府设宴十里,暖风熏,酒香飘,一番盛景,可惜一场盛事。诸位人物把酒言欢,觥筹交错间倒是一片喜气、一团和气,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就连侍立的人也都是佳人,让人怎么不坠倒在这片好风光之中?
只是可惜叶枯根本不关心来宾是哪个人,是什么势
力,有多大的威势,门徒几许,修为几何,白白少了许多增长见闻的机会。
叶枯跟在叶承天身后,神情是无悲无喜,不是他天生木讷难处大方之位,而是本就不在意的事如何叫他上心呢?
一步上前,不须多言,众宾皆寂然翘首。这位北王缓缓道:“承蒙各位赏脸,令敝府蓬荜生辉。今日之事,一来是为了我儿叶枯侥幸残喘已度十六虚年,二来也是为了枯儿的一桩大喜事,一桩上好的姻缘。”
叶承天举杯敬天,随后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倒执白玉杯,琼浆美酒滚落一地,噼啪作响,“只可惜王妃福薄,驾鹤已远,未有机缘见到这等良辰美事。”
“诸位,请!”北王再敬一杯,敬的是满座宾客。“请”字落下,自有一番气度,虽震震于心,却不觉半点耳噪。
话音方落,天边忽有降下瑞彩千条,似祥龙吐瑞,布漫天灿烂极雨;霞光万道,如瑞麟纳彩,勾一地贯日长虹。一道金光降下,迎风一展却是金榜朱文,其上笔势走龙蛇之姿,只书二字。
“大善”
一缕淡淡的帝威压落,却是夏帝亲笔,降恩称善,满座寂然,修为有差者莫敢直视。叶枯瞥了一眼帝文,座下正襟之态尽收眼底,扫了一眼,顿觉无趣,自顾离了席。
王府里的一处。院子里的花草都是规规矩矩的,往来迎送,莫不乖张。
“公子真是忙里偷闲,刚下了那梧桐枝头,又到了林里田间忙活了。”叶枯到了盛幽幽的地方,迎来的第一句是冷嘲,说的倒像是叶枯翻了她牌子似的,他倒也不在意,一笑置之。
“我不怕那横乱交叉的割人倒怕在这林间泥泞崴了脚。”叶枯说着玩笑的话,却挂不起玩笑的样子。
盛幽幽见叶枯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便收起了话语,话没接上,心也接不太上。
叶枯看着她,不在意地道:“要是能伶俐对地方,到也不差。”
盛幽幽那姣好的脸庞却是盯着叶了,那种陌生的感觉又扑面而来,“我不知道……不知道……”她心中犹豫,嘴上便迟疑。叶枯不耐,转身便要走。
“我只是听了一个人的吩咐,要我配合他们杀你。”似乎真的是一件不可说的事,盛幽幽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不过说出来了倒也像洪水泄闸,浪涌千重,“我不敢不听,我没见过他的人,但他的手段我见过,我真的……”
“我自是身在烟花柳巷,没什么高的人品,你们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当然不例外。”盛幽幽话锋一转,也不知自己天南地北的在顾影自怜。
“你出生便是北王世子,就算是不能修行真气,也依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提心吊胆你没有过,担惊受怕你也没有过。是,云嫣楼花魁,说得好听,说到底还不是你们眼中的烟花红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叶枯一一听在了耳中,话到后面
却多是此类倾诉,是压抑了许久之后一股脑地倒出来了。叶枯不喜安慰,一片心湖起初倒是泛了些涟漪,到后面反倒是无甚波澜。
“那你就好好待着吧。”叶枯撇下一句话,像是彻底倦了。
盛幽幽呆呆地望着那还颤着的琴弦。
是尘虑盈心,懒抚七弦绿绮。
叶枯的院子本就选在了府中僻静之处,临湖,在房中阁楼之上便可望见那一座也是临湖而建的红瓦捞月之亭。
今天是他成年礼,却好像事不关己。叶枯和叶承天都知道,与其说这是一场生辰宴,不如说更像是一场送别席。皇命难抗、旨意难违,不日后叶枯启程同上官玄清一道回去上虞,迎娶玄清为妻。只是这事儿似乎不再像往前那般难堪了。
碧湖沉潜,红瓦缀月。从日头正中到西斜,撒下一片粼粼波光,叶枯坐在阁楼之中好像被嵌进了这一幅画中。带着人来到叶枯院中的上官玄清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叶枯。”上官玄清被这意境所染,声音不自觉的轻了许多。
当叶枯转身过来的时候,那动作竟有些莫名的意味,别说是跟着上官玄清来的杨泠泠,就是玄清本人也无法言明这种奇异之感,这无关乎武学,只是一种单纯的意境。
“没想到你真的是那个叶枯。”不待叶枯开口,杨泠泠就先一步说了,说叶枯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她自然也给叶枯带来了生辰礼物,却是张有些岁月的古卷。想到在杨家时候两人间的打闹和看到眼前没什么架子的叶枯,她倒也不怎么拘束。
杨泠泠只当上官玄清是叶枯留在府上,毕竟都知道叶枯不能习武,那裂谷一事自然是救命之恩,于情于理都该奉玄清为上宾。
两人给叶枯祝了生就离开了,留下把玩着一把折扇的叶枯,这是上官玄清送给他的礼物,说是取千年玉骨为扇骨制成,这种玉骨对天地灵气有着天然的亲和。光是扇骨也就罢了,扇面上自然也颇费工夫,表面上是洋洋洒洒的诗词文赋,可暗下就是真气的“走线飞针”,上官家的星衍玄观法除了那一副星图独步天下之外,其中由星辰排布而衍生出来的星阵也是一绝。
这本来是皇帝赐予上官玄清的,现在却她送给了叶枯,带着一股馨香之气。
“杏儿你看,少爷我是不是有几分模样?”啪的一声,玉骨开扇,叶枯玩心一起,侧过头问自己其中一名侍女。那侍女只觉得自家少爷有些癔症,一时有些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没理由说不,只是不住地点头。
叶枯也不逗她,将折扇往盒中一放,遣退了侍女侍卫,盘坐阁楼,独对夕阳斜。分明是脉象有异,分明是真气全无,却又让人觉出些不凡来。
欢宴散场许久,夜色也沉了,叶枯却睁开了眼睛,伴着夜色出了门。
一天的欢宴,倒都没有这一刻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