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既下, 自有钦天监与礼部共同选定吉日,浩浩荡荡的迎了穆五姑娘入宫,而太尉在西凉战场大获全胜, 剿灭敌军数万,俘获牛马无数的消息终于辗转传到了长安。
皇帝新得了美人, 干涸心灵如蒙甘霖, 听到太尉大胜的消息之后, 他先是怔然, 旋即默默, 神情难以言表,良久之后, 说不出是喜悦, 又或者是失落的应了声:“太尉来了啊……”
旋即又定了定神, 吩咐左右:“朕更衣,即刻传召百官来朝!”
太尉此去征讨西凉, 起初顺遂, 中后期却失了下落, 朝堂上此议论纷纷, 周家的故旧亲朋鼎力支持,政敌落井下石,中间派态度暧昧,又因皇帝对有意无意流露出的迟疑,连皇太子和威宁候这两个周家女婿都乱了心弦, 反倒是周家三姐妹沉稳如山,无论外边物议如何不堪、对周家的恶意有多大,都镇定自若,丝毫不。
皇太子妃和威宁候夫人的才干与手腕是京城公认, 如此处之众人并不十分惊奇,而周三小姐这个三姐妹中的娇娇女、大众心中的恋爱脑也因父亲的失踪迅速成熟起来,能够学着两个姐姐独当面,这才真是让人惊叹不已。
朝堂之上,皇帝身着冕服,俯瞰百官,短短几月而已,朝堂风向却是惊天逆转。
前出言弹劾太尉的哑巴了,周家亲故满脸的与有荣焉,东宫官员得了主心骨,脸上郁色大消。
十毓珠后,皇帝神情莫测,静听底下朝臣商议该如何嘉赏太尉,赐万金,封爵,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还有人请封太尉公。
另有人说太尉已经是三公之,再封公是画蛇添足,或许天恩浩荡,应当封王。
皇帝听到此处,忌惮之情油然而生,眉头皱起,心生忧虑,难掩不安。
原因无他,周定方今年也才十多岁,对于个立足朝堂、位列三公的政治人物来说,实在是太年轻了!
更可况他又手握重兵。
若真是将他封王……个十多岁、身强力壮且富有过人胆识的异姓王,将给后子孙带来多强横的压制?
皇帝没办法不考虑这点。
也就是在这瞬,他心神猛颤,忽然发觉自己其实更希望周定方不要来。
他情愿以太尉殉国由加恩周家,哪怕是加封周小姐和周三小姐公主也未尝不可。
想到此处,皇帝宛若无根浮萍般的心脏忽然奇迹般的安稳下来。
谢天谢地,周定方没有儿子。
……
朝议持续了很久,最后也没有结,皇帝明明只是虚坐了两个时辰,却仍然有种身心俱疲的劳累感。
离开太极殿之后,他在长廊外驻足良久,方才返寝殿,将将进门,见穆贵妃穿身浅青色褙子迎上前来,笑意柔婉,满身风华,恍惚中是记忆里珍儿的模样。
他露出了个由衷的笑容。
“不是说了,不必亲自来迎吗?”
穆贵妃笑的有些羞涩,目光柔若晚风:“臣妾想早些见到您。”
皇帝心内软,欣然拍了拍她的手,人往内殿去。
已经是午膳时分,御膳房送了十色御膳前来,穆贵妃亲自侍奉布菜,冷不丁被皇帝拉住了衣袖。
她微微怔,有些错愕的看了过去。
就听皇帝问:“知太尉大胜归来的消息吗?你说,朕该怎嘉赏他才好?”
穆贵妃愕然,却知此事并非自己能够置喙,短暂怔神之后,旋即笑:“这是朝堂要事,臣妾这妇人家懂什?”
“朕想听听你的意思,朝臣们吵得天翻地覆,谁都说服不了谁,又有东宫势力参与,朕实在心烦……或许你的角度来看,有什不样的看法呢。”
皇帝眉宇间笼罩着层阴翳,顿了顿,方才:“朝堂上有人提议将太尉封王。
穆贵妃在皇帝身边有些时日,对他性情喜怒有了解,察言观色之后,她柔顺的拉着皇帝的手,语气钦慕:“臣妾不懂那些事情,只知陛下是至尊天子,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无论陛下如何赐下,太尉都只有感激的份儿。”
这话说到皇帝心里去了,他面露欣然,脸色大霁。
穆贵妃见状,嫣然笑,带着点小女儿家的俏皮,:“不过对太尉来说,谓的封王同太师虚衔相差不大,毕竟女儿不能袭爵,日后总被朝廷收呀。”
“……也对。”皇帝若有思。
……
太尉周定方大败西凉,浩浩荡荡班师朝,其声势之浩荡,朝野侧目,皇太子改先前颓然之态,颇有些焕发新生的意思,又起意同皇太子妃修好,破镜重圆。
东宫之内夫妻俩起门来说了些什,外人不得而知,但外人眼里,储君夫妇显然重归于好,至于他们俩究竟将系修好到了什地步,得见仁见智了。
皇太子尚且如此,更别说威宁候了。
自岳父下落不明之后,他的骚操作个接着个,先是打穆家那儿弄了个妾,紧接着又跟石家和穆家磋商着娶穆五姑娘平妻,前后两桩都叫周靖给搅和黄了——也亏得是搅和黄了。
太尉大胜而还的消息传长安,威宁候默然良久,惶恐尤甚,知周靖喜欢玉件儿,千方百计搜罗了对儿品质绝佳的玉镯,小心翼翼的捧在檀木盒里给她送去。
这时候周靖在书房里教导儿子读书,柳氏在边习字。
周靖近来得了空闲,说她那手字不好,过于娇妩,有失清,自己写了字帖,让她照着临摹。
威宁候打外边进去,脸上颇有些不自在,罗妈妈守在门边,宛若什都没发生过似的,笑吟吟的问候声:“侯爷来了?”
威宁候点点头,视线往内里扫,就见周靖手执书卷,眉宇间神情敛和,对儿子说:“今天娘给你讲三国的故事,有个名叫吕布的将军,人称三姓家奴……”
威宁候:“……”
你直接报我名字得了!
威宁候灰溜溜的了。
……
刘彻端坐马上,手提马鞭,不紧不慢的前着,心腹随在后,其余扈不远不近的保持着段距离,默默护左右。
“前阵子太尉失去消息之后,东宫的位置愈发不稳,皇太子对皇太子妃苛责愈烈,接连数日不肯接受皇太孙请安,偏宠闵氏尤甚……不过就在日前,您大胜而还的消息传之后,皇太子的态度随之转圜,已经与皇太子妃重新修好。”
刘彻冷笑声:“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太子见风使舵的本事可真是厉害。”
他之摇头,不屑顾,目光在不远处同年轻将领说笑的薛追脸上扫过,眼睛微微眯起:“他的用处已经结束了,翻不出什浪来,不必再管,事情成了,寻个机送他上路!”
心腹颔首应声,又低声:“威宁候近来太不安分了!虽说两家本就是因利而聚,可这些年来您前前后后帮了他多少?小姐他诞育子,打理中馈,收拢老威宁候留下的军权和人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前几次他把差事办砸了,还不都是太尉您和皇太子妃替他收场?日前您只是暂时失去下落,他就迫不及待的想另谋出路,居然还敢拿小姐当投名状,联合穆家和石家搞什平妻出来……”
刘彻反倒笑了:“好在阿靖机敏决,没叫他翻出什浪来。”
心腹跟随他多年,是眼见着周家三姐妹长起来的,眼见周小姐受了委屈,心下实在气怒难消:“虽说如此,但若是轻轻放过,倒叫他小看了我们周家,也委屈了小姐!”
刘彻脸上笑意愈深,声音愈柔:“皇太子之以能稳坐东宫,是因暂时需要有人占据东宫之位,威宁候算个什东西,也敢踩在我女儿头上耀武扬威,他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他那个肠胃,吃得了硬饭吗?”
他问心腹:“还记得当年将阿靖嫁入威宁候府是了什吗?”
心腹:“是了老威宁候留下的军中人脉和侯府几代家主磨砺出的那支悍利军队。”
刘彻下颌微抬,语气中平添几分倨傲:“我的女儿如何?”
心腹随之笑,与有荣焉:“小姐精明强干,有太尉之风,胜过威宁候万千!”
刘彻听他说完,叹口气,有些惋惜,又有些感伤:“他毕竟是宏儿的父亲,前我与老威宁候也有些交情,我跟阿靖原本都是打算留他命的,谁知给他机,他自己不中用啊。”
心腹忙:“是威宁候不识抬举,目光短浅,辜负了您的片好心,也辜负了小姐的看重。”
“他不仁,难我们还能不义吗?冤冤相报何时了!”
刘彻又叹了口气,不胜唏嘘:“给阿靖传讯,就说日夫妻百日恩,就算她这夫婿有千般不是,但好歹他也是宏儿的父亲,虽说做了些糊涂事,可她也别太斤斤计较,得饶人处且饶人,总也得给他留个全尸。”
心腹感的流下了眼泪:“威宁候若知晓太尉如此谆谆爱护,必定感恩戴德,来结草衔环相报!”
刘彻也被自己感了:“对吧?我真是个大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