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太尉周定方没有纳妾, 周二小姐周靖嫁到威宁候府去之后,威宁候也没有再纳妾,坊间却不知这事儿是威宁候自愿为之, 只当是威宁候迫于岳家压力不已而为之。
这时候穆家与石贵妃既联合起来,有意共同削弱威宁候府这一东宫助益, 便想着寻个可靠又出身良好的女子入府打压周靖, 拉拢威宁候到己方阵营去。
前不久才出了穆家送妾的事情, 这时候再主动向皇帝请求赐穆五姑娘为威宁候平妻, 未免太过于扎眼。
且皇帝碍于声, 怕也不会首肯,最好还是宫内石贵妃和贤妃借英国大长公主之势劝说皇太子妃, 由她去跟自己妹妹开这个口, 宫外再叫二皇子妃带着穆五姑娘登门。
前者是皇子妃, 后者是英国大长公主的救命恩人,齐心协力往下一压, 饶是周靖怕也不不低头。
为赠妾一事, 二皇子被周靖搅黄了青云之路, 二皇子妃自然恼恨, 此次亲自出马送一件能叫周靖终身难忘的礼物过去,她甘之如饴,哪成想事先设想是一回事,落实又成了另一回事。
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原准备到了周靖面前便舌灿莲花, 先把皇帝跟英国大长公主搬出来,再把夫为妻纲搬出来,最后再说说穆五姑娘对威宁候的一片痴心,这事儿准成!
可这会儿周靖先一步把皇帝给搬出来了, 她还怎么开口说别的?
讲皇帝年老,不如威宁候多矣?
这不是转着圈儿找死吗!
这些个话她说不出口,只能叫穆五姑娘自己讲,奈前前后后投了数个眼神过去,穆五姑娘愣是不肯接受,捏着帕子,两颊绯红:“陛下英明神武,自然是世间第一男子,小女不过蒲柳之姿……”
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愣在当场,周靖已经语带欣然,捧场道:“必妄自菲薄?陛下御极多年,什美人没见过,什心计能瞒过他的眼睛?如五妹妹这般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佳人,才是陛下会喜欢的啊!”
穆五姑娘心念微动,眼眸闪烁几下,由衷谢道:“夫人指点迷津,小女此生永志不忘。”
周靖笑:“到底也你心有灵通,才能真正体会明白呀。”
二皇子妃脸色铁青,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周靖恍若未见,起身送客:“家中琐事繁多,实在不便留客,事情涉及到五妹妹的终身大事,这时候,二位也该往穆家去了,婚嫁大事,到底让父母长辈拿主意的。”
二皇子妃欲言又止,穆五姑娘却已经起身辞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女铭感五内,就此拜别。”
周靖含笑礼:“不必客气。”
穆五姑娘起身要走,二皇子妃作为同之人,自然不好久留,目光幽冷的剜了她一眼,神色冷凝,登上马车之后,二话不说,便抬手一记耳光,重重扇在穆五姑娘脸上。
“不识抬举的东西!”
二皇子妃一字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五妹妹,你翅膀硬了,连自己亲娘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了?!”
穆五姑娘挨了那重重一掌,脸颊被打的一侧,眼睫颤抖几下,她慢慢坐正身体,捂着脸一言不发。
二皇子妃被气笑了:“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放着现成的登天梯不走,想进陛下的后宫?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够格儿吗?!”
穆五姑娘低着头不吭声。
二皇子妃愈发恼怒:“说话啊,方才在威宁候府不是还很会说吗,现在怎么哑巴了?!”
穆五姑娘始终没有发话。
二皇子妃领着她回了穆家,见到穆康之后,心中的不满与怨愤倾巢而出:“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把一切都搞砸了!”
她为此大发脾气,穆康尚且不明所以,又不敢贸然反驳,一一点头应了,生受了一通火气,强忍着好生将人送走。
回到前堂之后,他看着闷头坐在一边的侄女,脸色阴沉下去:“五娘,这是怎么回事?你真是昏了头了吗?!”
穆五姑娘抬起头来,不惧不怕,甚至于莞尔笑了一下:“请伯父屏退左右,侄女有话想同您讲。”
穆康眉头皱了一下,迟疑几瞬,到底是吩咐侍从退下。
堂中只留下他们二人,穆五姑娘声音舒缓,娓娓道来:“着日前之事,表哥算是失了圣心,再难起复,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能起复,伯父只看方才表嫂情状,对待长辈如此不逊无礼,表哥待您也向来不假辞色,难道咱们家便能得到什好处吗?”
这话真真戳到了穆康心上。
他再怎么着也是长辈,外甥媳妇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心里怎么可能快活?
这没当皇后呢,就这般模样,真成了皇后,眼里哪还会有自己这个人!
穆康沉了脸色:“说下去!”
穆五姑娘便继续道:“石贵妃先前多年无宠,以忽然入了陛下的眼,又成了贵妃,摄六宫事?无非是因为她与东宫有隙,又抚育幼子,陛下忌惮东宫,故而捧她上去跟东宫打擂台罢了……”
穆康的脸色变了,真正的来了几兴趣:“你这是什意思?”
穆五姑娘跪下身去,给他磕头:“伯父,我见过石贵妃,也见过七皇子,我比石贵妃更漂亮,我比她聪明,比她年轻,我要是能生下皇子,肯定也比七皇子聪明,而且他齿序小,跟七皇子比起来,更加不会让陛下忌惮……”
她声音逐渐压低,穆康不自觉的前倾身体,就听见面前侄女用近乎蛊惑的语气,慢慢道:“伯父,表哥他不中用了,他不可能登上大位了,放弃他吧!一旦东宫登基,穆家就要大难临头了,至于石贵妃和七皇子——他们俩非嫡非长,都敢奢想东宫储位,我们为什不?就算他们记今日穆家襄助之情,来日有所回报,可哪里比上穆家自己出一位皇帝外孙?!”
穆康被吸引了心神,假想一下未来侄女入宫获宠,诞下皇子,将来皇子成了新帝,穆家满门荣耀……
利益动人心,更何况穆家原本就打着从龙投机的主意,穆康真真正正的动了心思,只是心底尚且存留有最后一丝迟疑:“这次的事,是我们同石贵妃联手做的,若你没有嫁去威宁候府,而是进了后宫,她岂会善罢甘休。”
穆五姑娘冷笑一声:“怕她做什?您别忘了,通过太医院替换掉英国大长公主药物的事情是她做的,逼急了把这事儿捅出去,别管是她是七皇子,都没好果子吃,有这种要命的把柄握在手里,她能耐我?!”
穆康不再说话,一张脸因为兴奋和野望涨得通红,在前厅里走了数十圈,这才意识到侄女还跪在地上,忙近前去将她搀扶起来:“你这孩子呀,打小就聪明,你娘给穆家生了个好女儿啊!”
穆五姑娘满脸濡慕,羞涩的礼致谢,眼睫垂下,遮掩住一闪即逝的冷光。
嫁去威宁候府做平妻是为人手中棋子,嫁入后宫同样是为人手中棋子,左右都是棋子,为什不挑个尊贵的做?
风水轮流转,今日她一时受制于人,不代表往后一世都要受制于人!
……
“你说什,英国大长公主忽然发病并非偶然,而是人为?!”
皇帝危险的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神情却有些坚定的女。
为是盛夏的缘故,内殿四处角落里安置了冰瓮,身处其中不仅不觉热气燥人,反倒有些寒凉之意。
穆五姑娘身上夏日衫裙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芙蓉面隐约透着冷白,声音细弱:“小女的母亲信佛,小女也信,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小女不能一边附从他人做害人之事,又厚颜无耻收受陛下恩典……”
她嘴唇张合几下,终究还是将事情原委明明白白的告知皇帝,穆家与石贵妃的联合,对威宁候府和英国大长公主的算计,以及两家对于储位的觊觎之心。
泪珠顺着她光洁的面庞落下,与单薄的身形相衬,更添几惹人怜惜的娇美,她虽也胆怯惧怕,但是壮着胆子,在皇帝面前吐露真情。
愤怒过后,皇帝难免心有触动:“你可知穆家犯得是欺君之罪,可知英国大长公主是朕最敬重的长辈?将这些和盘托出,你不怕死吗?”
“小女怕,但是更怕在神明眼下作恶,若是母亲知道女儿为了保全她的性命而做出这种事情,只怕会比死还要难过,再则,小女实在不想伤害陛下在意的人……”
穆五姑娘苍白的面孔上陡然出现一抹浅红,顿了顿,附从继续道:“昔年陛下为储君时,曾经往济州治水,小女那时候正随从母亲在外家小住,若非陛下运筹帷幄,筹谋当,我们母女二人以及济州沿岸的百姓怕都成了水中浮尸……”
皇帝听她提起自己年轻时候的功绩,脸上便见了几笑意,难掩矜傲:“你知道此事?”
穆五姑娘有些羞涩,咬着嘴唇,轻轻“嗯”了一声。
皇帝却冷下脸来,质问道:“对朕的长辈暗下毒手,你难道敢说自己全然无辜?”
“小女不敢,当日迫不已如此为之,是害怕他们害我母亲性命,但是事后再想,却不能一错再错。”
穆五姑娘深深叩头,复又抬头,诚恳的看着他:“若陛下依法论处,小女甘愿领罚。”
皇帝注视着她清丽脱俗的面庞,不禁有转瞬失神,脑海中恍惚想起一道别多年的倩影来。
定了定心,他第一次放低了声音:“那天邓婕妤说朕该赐你一桩好姻缘,你,你可愿意到朕身边来?”
穆五姑娘微微红了脸。
……
前朝中的政治斗争腥风血雨,后宫中的宫嫔争宠同样诡谲酷烈。
陈皇贵妃薨逝以后,石贵妃受令统辖六宫,又收养皇帝幼子七皇子,风光无限,然而登高跌重不过是转眼之间。
皇帝但凡想要找茬,即便上都能找成,收拾起穆家这样的外戚和石贵妃这宫嫔真是比喝水都简单。
没过多久,皇帝便以石贵妃约束宫嫔不当、教子不善为由废其贵妃之位,贬为三品婕妤,同时,又废穆氏贤妃之位,同样贬为婕妤,同时问罪石、穆两家,去官夺职。
眨眼间的功夫,后宫没了一位贵妃、一位贤妃,七皇子年幼,倒不是很懂这些利害关系,二皇子却是颜面大失。
母亲好歹也是诞育了皇子的老牌宫嫔,现在直接被贬成了婕妤,这不是明摆着打脸,羞辱人吗?!
奈皇帝毕竟是皇帝,无论心里边再怎么不爽,也只能憋着。
二皇子不爽,穆家心里也觉忐忑,哪知道没过多久宫中便有旨意传来。
穆康心内惶惶,带着一家老小接了旨,脑子里边嗡嗡的响,只有一句话不住地在盘旋——
穆五姑娘被选为贵妃,不日便要入宫了!
真是天大的喜事!
穆康虽说也支持侄女的计划,但心里到底存着一个疑影,毕竟她年纪还小,这又是关系到全家的大事,哪知道侄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入宫也就罢了,居然直接成了贵妃!
要知道,贤妃入宫多年,且诞育皇子,也不曾登履贵妃之位啊!
穆康不无好奇的问侄女:“那日你进宫去,到底是同陛下说了些什?”
怎么直接就成贵妃了呢!
穆五姑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意味深长道:“陛下喜欢听实话,我当然要说实话给他听了,面君之后,把咱们算计的事情都跟他说了。”
穆康只当她是在玩笑:“哈哈哈哈你这孩子真幽默!”
穆五姑娘:呵呵呵呵伯父你真傻x。
穆家不把她们女俩当人,她们又必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着瞧吧,这笔账总有收回来的时候!
穆五姑娘垂下眼睫,脑海中浮现出威宁候夫人冷艳的面庞来,那日她说的话,牢牢烙印在她心里。
她母亲只是小官之女,门第低微,为美貌过人,才被父亲看中求娶,可父亲本就是风流之人,内宠颇多,母亲生产时遭人算计,难产伤了身子,日后再难有孕……
产后虚空消磨了母亲的美丽,只有一女再难有孕更的消息彻底泯灭了父亲的怜惜,她们母女俩成了府里无关紧要的人,她很小就要努力懂事,要聪明会说话,要好好读书,要忍住委屈在父亲面前争宠,要做满京师的才女。
她有价值,母亲的日子才好过,后宅姨娘才会有所忌惮。
可是努力了那么久,讨好过伯父伯母那么久,到头来也仍旧是一颗一文不值的棋子。
给威宁候做平妻,以此争取他的支持。
真亏他们想的出来!
同二皇子妃一道往威宁候府去的时候,她满心绝望,哪知道峰回路转,竟有人给她指了一条康庄大道。
从前她在府里脸,姨娘们不敢在母亲面前失礼,总会阴阳怪气的同母亲讲,可惜五姑娘是个女儿身,要真是个男孩儿,肯定能建功立业,给您挣一副诰命的。
母亲恍若没有听出来她们话里的刺,往往都是笑一笑,说女儿贴心,是儿子比不了的。
但穆五姑娘在旁边听见,脸上也笑,心里是很难过的。
可是现在,她心里突然间生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来。
谁说女儿就一定不如男儿?
我偏就要以女儿身,让我母亲荣耀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