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蕤蹲在厕所, 目光涣散。手机响了好几遍,他才接起来,结果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小胡爷抱着已经睡着的禾禾,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有病啊,让她俩凑一起!”
卫蕤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扶墙站起来, “天地良心哪!!!!”
“今天我们是碰到一起的, 她自己撞上门来的!我没想带着她!!”
“没想带着她你让她跟你坐到一个桌上吃饭?”
“那都碰上了你总不能让她自己吃吧,不看别人我也得看你啊,姑娘家家怪可怜的, 你怨我,那你回雁城的时候怎么不把她一起带回去?”
带回去?带了她回家她就再出不来了。
二丫本来就记着上回他送和小春回家的事情,这回遇上真人,指不定要怎么想。
卫蕤打着嗝, 信誓旦旦。“你放心吧,俩人好着呢, 没准你一回来, 人家都过到一块去了。”
女孩子的友谊总是从很一件微妙的小事上开始的。
和小春在饭桌上看着吆五喝六的,其实没多大酒量, 都是虚架子。
服务员来问需要喝点什么的时候, 卫蕤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枸杞, 颤颤巍巍塞进茶壶里:“今天……今天养生吧,都别喝酒了,大过节的。”
茶壶里泡着贡菊和冰糖, 他还给自己找补:“吃火锅太腻,清清心火,清清心火。”
服务员拿来一本厚菜谱,递给主坐的卫蕤:“先生那看一下您想吃什么”
卫蕤接过来,双手捧给二丫,满脸热乎微笑:“你点,想吃什么点什么。”
二丫客随主便,她一个蹭饭的,这点礼貌还是有的。
她不耐烦一挥手:“你点你点,点什么吃什么。”
卫蕤讨好:“行,行,那就先来盘和牛?”余光瞄着二丫,看她换了姿势拄着腮帮子,又追了一句。“两盘!”
和小春和裴顺顺对视,小春姑娘有点不开心。
卫蕤什么时候这样小心谨慎地对待过一个人!她还没这个待遇呢。于是直愣愣地问卫蕤:“她是谁呀?”
卫蕤清了清嗓子,没敢提二丫和胡唯的关系,只说了个无关紧要的:“她叫杜豌,我在翻译公司认识的,帮过我忙。”
“杜豌,这是小春儿,我好朋友。他叫顺顺,你俩刚才见过了。”
女孩子和女孩子见面,总是要互相端着拿捏一下对方,点点头说句你好,就谁都不讲话了。
这场面让卫蕤与裴顺顺如坐针毡,不断用眼神互相暗示对方。
“你说话啊。”
“你先说。”
“说什么啊,你哪认识这么个人啊。”
“你快点,别冷场。”
裴顺顺咳嗽两声,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卫蕤给他个大白眼。
二丫始终微垂着眼睛,瞄着小春姑娘饱满的胸脯。
她身材可真好呀……
小春今天还穿的十分良家妇女,哪也没露,本本分分的毛衣和牛仔裤。看见二丫偷瞄自己,小春姑娘骄傲地挺了挺胸,二丫迅速把目光移到别处。
直到火锅端上来,四个人都没作声。
端调料的时候,两只拿葱油的手碰到一起,小春姑娘诶了一声:“你也喜欢在沙茶酱里加葱油?”
二丫找到知音一样:“你也喜欢?”
“对啊,再放点醋,还要什么麻酱呀,土老帽才这么吃。”
裴顺顺和卫蕤自觉把自己的碗往边上挪了挪。
小春姑娘十分热心:“来,把你碗给我,我帮你兑。”
两个在吃上有共鸣的人,还愁没话题?小春爱吃肉,二丫也爱吃肉,肉还得是手切的,不要机器卷的。吃的欢时,二丫忽然叹了声气。
小春儿从碗里抬起头,烫的呼气:“想喝酒不?”
二丫眼睛一亮。“好哇!”
卫总监一看,形势明朗,俩人非但没看不顺眼,还成了好朋友,当即拍桌子让服务员捡最好的酒上。
顺顺轻易不喝酒,始终捧着一盏贡菊花茶,淡淡笑着看小春儿和二丫吃东西,看着看着,他凑上前些,问二丫。“你记什么东西都记的这么快?”
二丫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说话:“不是,只是记车牌牌,手机号什么的。”
“就是数字?”
“对——”
顺顺找到知音,又往前坐了坐:“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具体什么时候我也记不住了,反正不大,还在上学的时候就这么干了。”
“那你记这些东西,烦恼不?”顺顺以前就有这样的苦恼,他刻意不去记一样东西,可越回避,就越忍不住去想,强迫症似的。
“有。”二丫擦了擦小花猫似的嘴,跟顺顺交流心得。“有时候我也不想,可走在大马路上就忍不住,越不想看就越去看,看了回家又忘不掉。后来有一次我撞在树上了,就想明白了,反正脑袋和电脑不一样,又没有特定的内存,它爱记就记,反正装满了该忘的时候自然就忘了。”
顺顺打量着二丫,问:“你小时候遇到过什么特别难忘的事情?”
一般这种强迫性行为,多为童年自闭导致的,只不过表现出来的征兆不同,顺顺问的不是很直接,但二丫听懂了。
“我父母没了之后,被送到姥姥家,就是从那段时间开始的。”
小二丫蹲在晖春县城里,刚开始没有伙伴玩耍,就天天跑到县城的江边数鸭子。
“哦——”顺顺望着二丫,不禁有点怜惜她。二丫反问顺顺,“你是为啥?”
顺顺笑了一下,炫耀似的瞥向小春儿,意味深长:“我啊……”
“智商太高了,从小没人愿意跟我玩儿。”
“吹牛不上税。”小春儿默默瞪了顺顺一眼,不理睬他。反而往长条凳的左边挪了挪,对二丫招手:“过来,来我这坐,咱俩挨着。”
她有点同情二丫。
小春姑娘身上香喷喷的,二丫悄悄吸了吸鼻子,又挨的近了些。
之前说了,和小春喝酒是个纸老虎,沾不了两口就晕晕乎乎、头一歪,靠在了二丫肩膀上。
面颊酡红的小春姑娘歪着头,扇子样的浓密睫毛忽闪着,软了声音问:“你叫什么来着?杜晚?”
“杜豌——,豌豆的豌。”
小春儿咯咯笑起来:“我知道,豌豆公主嘛。唉……”提起公主,她又伤感起来,公主多幸福啊,哪像她没父没母这么可怜。
她搂着二丫的腰,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认真看着二丫的侧脸。
长的很有灵气,小鼻子小嘴儿,尤其那双眼睛,会说话似的。
二丫的女性朋友很少,在雁城只有姚辉要好,来了虬城以后更是孤单,小春姑娘冷不丁这样亲近她,二丫也笑眯眯愿意和她做朋友。
“你是卫蕤的朋友?”
小春儿单纯以为二丫喜欢卫蕤,要不就是两人有什么猫腻,要不卫蕤怎么会对她那样言听计从。于是软软嗯了一声,故意逗她:“不止呢,我俩认识都二十多年了,我连他身上有几颗痣都知道。”
这话一出,二丫也误会了。
她以为小春姑娘和卫蕤那个狗东西是一对!心里还很惋惜。
卫蕤那样的花心大萝卜,可惜了她。
两个姑娘喝的脸红扑扑,被火锅的热气蒸着脸,彼此惺惺相惜,都觉得卫蕤捡了个宝。
只有裴顺顺是个明白人,他静静观察了二丫一会,低头用手机给卫蕤发短信。
“她是谁?”
卫蕤捂着头,这顿养生局吃的他如鲠在喉,一个键一个键地用力按。
“胡唯的相好。”
顺顺倒抽一口凉气,顿时心花怒放。
原来,胡唯是有了人的!!!他身边有了人,小春儿就安全了啊!
于是顺顺立刻嚷着让服务员再拿两瓶酒,表示卫总监说十一国庆节,要为祖国母亲贺生日。
那卫蕤是个连自己亲妈生日都忘了的人,就这么硬着头皮坐到小春儿和二丫中间,舍命作伴。
越喝越酣,喝的卫总监刚大保健了没两天的小身板又跑进洗手间,只剩下顺顺、小春儿、二丫仨人勾肩搭背。
小春儿拍胸脯:“以后在虬城卫蕤敢欺负你,跟我说!我就是你姐姐!”
二丫也拍胸脯:“以后卫蕤要是欺负你,你也告诉我,我教你整他。”
一阵咯咯笑声,小春儿趴在二丫的耳边呼气:“我告诉你一个丰胸的秘方哦——”
一直闹到人家餐馆都要打烊了,卫总监捂着胃弱风扶柳地去前台买单,回来给顺顺递了个眼神,把自己的车钥匙给他。
“你没喝酒,开我的车送小春儿回家,我跟她顺路,正好送她——”
顺顺疑惑:“我开车直接把你们都送回去就得了呗?”
卫蕤恨裴顺顺不懂风情,把和小春儿往顺顺怀里推:“给你创造机会怎么不珍惜呢!”
小春儿喝的迷迷糊糊,还笑着跟二丫招手:“杜豌,杜豌,你去哪里呀?我要跟你回家!”
二丫也不舍地回头:“我家就在红星胡同,前头不远,你来找我玩呀!”
“您可够好客的,那屋子屁大点地方,还总是邀请这个邀请那个的。”卫蕤拉着二丫往相反方向走,“家在这边呢!以后有你俩见面的时候!”
小春姑娘被顺顺塞进车里,扣好安全带,让人拉走了。二丫被卫蕤连拉带扯,也往家里走。
卫总监今天人模狗样的穿了件深灰色立领的夹克,他这只手牵着二丫的袖子,那只手从兜里摸出个火,点烟抽。
走进胡同口,晚上和胡唯通过电话的缘故,二丫晕乎乎错把卫蕤当成了他,感觉胡唯就像在自己身边似的,结果犯了个大错误——
“小胡哥,你给我买个冰激凌,我烧的慌。”
这一声小胡哥带着女孩特有的娇憨和依赖,叫的人心情激荡!!
卫蕤一顿,停下脚步,慢条斯理拔下嘴里烟头,用脚碾灭了。
“你叫我什么?”
二丫一个激灵,迅速清醒了。“你听错了,我刚才没说话。”
卫蕤冷笑:“那是小狗叫。”
二丫冷静点点头:“对,我也听见了。”
说完,二丫觉得不对,眉头一皱。“怎么是你送我回家?小春儿姐才是你女朋友!你应该送她回去呀!”
那一声小胡哥叫的卫蕤心里十分不畅快,看着二丫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的样儿,卫总监气不打一处来,口不择言。
“小春儿才不是我女朋友,小春儿是你小胡哥的女朋友,她是你小胡哥还没过门的媳妇!!”
二丫震惊,“你胡说!”
像小孩子吵嘴似的,卫蕤恼怒:“我胡说?我和胡唯是邻居,小春儿跟我也是邻居,你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她既然认识我,也能认识胡唯!!”
“胡唯以前豁出命去救过小春儿,结果被砸坏了脑袋,现在还有后遗症,不信你去问他,他见了小春儿是不是头疼?小春儿还打算以身相许呢!过了这个节,胡唯他爸爸就要给他安排婚事,你算啥?”
二丫气的手脚冰凉,觉得卫蕤在胡说八道,跺脚辩解:“小胡哥的爸爸是我三伯!”
卫蕤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你那三伯算什么?真正说了算的还是他虬城这位亲爹!你知道他亲爸爸是谁吗?不知道自己去网上查,胡唯也就在你们雁城那小地方蹲着委屈了几年,要是跟着我们在虬城一块长大,还轮的着你一口一个小胡哥的叫?搞不好现在跟小春儿连孩子都有了!”
二丫感觉自己有点上不来气儿,胸口憋得慌,她静静地盯着卫蕤,哭也哭不出来,喊又喊不出声。
卫蕤看她不说话,以为被打击了,心里畅快。“再说了,就是你三伯真说了算,能让你跟他在一块?这叫什么?这叫乱——”
“你闭嘴!!!!”二丫崩溃捂住耳朵一声怒喊,喝的卫蕤住了口。
不知不觉,一双生动会说话的眼睛里蓄满了泪。
二丫委屈啊。
“他跟我没有一点血缘关系,我们俩连个远房亲戚都算不上,他是三娘和别人的孩子……”小可怜嘴里喃喃说着,一遍遍地重复。她越重复,说明她越怕。
卫蕤看着她哭,也有点懊悔,想伸手帮她去擦眼泪。“你别哭啊……”
手还没碰到二丫的脸,二丫扭头就跑。
边跑眼泪边往下掉。
卫蕤的话就在耳边。
他豁出命去救小春儿。
他见了她就头疼。
他要不是不在雁城委屈那几年,轮得上你叫他小胡哥?
二丫呜呜哭,像在外面挨了欺负的孩子。
卫蕤心惊,跟在后面疾步追。
跑进小院,秃瓢大爷担忧地披着衣服站在门口:“二丫,怎么才回来?”
看见和自己亲孙女没两样的孩子哭得委屈,大爷着急了。“怎么哭成这样,谁欺负你了?”
二丫嘴里囫囵不清往后一指:“有流氓追我!”
秃瓢大爷抄起扫院子的笤帚就冲了出去,大胆!敢在我们红星厂的地盘耍流氓?老子十年保卫处长不是白干的!
大爷一声“六宝!”
得了令的大肥猫身段妖娆矫健,蹭地一下跟随大爷跑出院门。
刚追到门口的卫蕤气都没喘匀就结结实实挨了一笤帚:“哪家院儿里不争气的王八羔子!大半夜不睡绝跑出来骚扰小姑娘!等我抓着你回去告诉你妈!”
卫蕤抱头鼠窜,哎了两声,刚躲开几米远,紧跟着秃瓢大爷的六宝蹭地几步蹿到卫蕤肩头,牙尖嘴利地“瞄”了一声。
卫蕤对花花草草还有动物毛发过敏严重,是最怕这些的。
他只感觉肩膀沉了下,再回头,看见六宝的眼睛,吓的妈呀一声,魂都没了,使出大□□动会的百米冲刺速度转身就跑。
登徒浪子渐渐跑远了,大爷把笤帚往肩上一扛,拍拍手。
“六宝,回家喽!”
作者有话要说: 小胡爷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哭,只想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搞死卫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