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六州梁铭, 什么前朝余孽,什么总兵付安义……
这些所谓的内忧外患,都不是沈君兆真正想要铲除的, 他此次出征,最核心的目的是彻底瓦解世族。
盘踞中原数百年的世族,权力声望越过皇权的世族,结党营私不服律法的世族……
这才是大雍朝的致命痛处,才是雍最大的隐患。
沈君兆骗过了所有人, 以雷霆万钧之势, 一夜瓦解了看似牢不可破的世族势力。
如做到?
谋逆之罪!
沈君兆蓄意谋反却功亏一篑, 他死了, 跟随他的世族全是谋逆同党。
不需要雍出手,一盘散沙的世族为了自保,狗咬狗都能把自己咬死。
彻底消灭世族是不可能的,经此一役,大雍世族再别想翻身压过皇权!
一劳永逸……
真正的一劳永逸竟在此处。
各地总兵降服,前朝余孽清缴, 六州蛮荒安于发展, 朝叫嚣最凶的世族土崩瓦解。
沈君兆一次出征, 解了这么多难题, 当真是一劳永逸!
可他怎么办?
雍昏倒在御庭殿, 天旋地转中他什么都听不见。
数月的心神不宁有了答案,原来那短暂的甜蜜恩爱是临终告别, 原来城墙的遥遥一望已是最后一面。
原来他从三年前就已经萌生死志。
还有什么不懂的?
以雍对沈君兆的了解,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三年前沈君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从那一刻起他便在筹划今日。
难怪雍御驾亲征来后,沈君兆一直同他针锋相对, 难怪这两年沈君兆把世族全部紧到了身边,难怪所有人都在告诉雍——沈君兆要谋反。
他的确要谋反。
倘若不是沈争鸣的暗杀,雍不会知道他们是异母兄弟……
他不知道会怎样?
可能等沈君兆死了,雍还以为是自己大获全胜。
沈君兆会做足谋反的样子,会完全同他撕破脸,会野心勃勃夺他王位。而雍会彻底死心,会放下少年情分,会同他死斗到底。
这场谋反是必败的局面,因为沈君兆一会死。
无论他是怎么死的,只要他死了,谋逆就没了任何意义。
唯有雍是最后的赢家,最大的赢家。
真正的孤家寡人。
然而雍提前知道了沈君兆的身世,破了他长达三年的伪装。
沈君兆会停下这么多年的谋划吗?
不可能也停不下。
箭在弦,早就不得不发。
雍扑到他怀,告诉他兄弟无所谓,背德也没关系,哪怕没有来生要在一起!
沈君兆如推得开他?
他能做的只是吻着他,拥着他,把此生最炽热的感情全部给他。
甜蜜、绚烂,短暂如夜空烟火。
雍噩梦连连……他清醒地意识到沈君兆从来就没想与他在一起。从来就没想过和他共赴此生。
什么不离不弃,什么此生不负,什么不求来世……
全是他一厢情愿!
元曜十二年,是大雍开国来最动荡的一年。
内阁首辅沈君兆领军出征,捷报连连后忽又兵临城下,意图谋反。就在所有人以为大雍将亡,天要大变时元曜帝的亲信子难国师潜伏军营,成功刺杀叛贼沈君兆。
形势陡转,坚不可摧的沈家军沦为一盘散沙,朝亦是一片混乱。
本该出来把持大局,安抚人心的元曜帝竟一病不起!好在乌弘朗等人挑起大梁,在帝师钱公允的主持下按部就班地处置谋逆反贼,同时出动金鳞卫,收复逃窜兵士……
直到半个月后,这场惊天动地的叛乱才逐渐平息。
盘踞了中原数百年之久的世家大族元气大伤:沈家灭门,陈家、杨家、杜家元气大伤,孙家因孙田和的中立而留了一口气。
孙田和病重辞官,孙少怀亦回家侍疾。
钱公允领了元曜帝口谕,一切从轻发落,概不深究。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沈党倒了,无力天,剩下的不过是秋后算账,至于元曜帝是真的仁慈,还是做做样子,谁又知道?
仁慈好,做样子罢,总归是败为寇。
周栋文自裁,陈请战死,孙少怀辞官……拥护沈君兆的叛党皆不得善终。
轰轰烈烈的一场反叛,本该万无一失,谁知竟因一个和尚的暗杀,功败垂成。
雍高烧近半个月,是留在长心殿的李擎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浑浑噩噩中,雍总把他叫成阿兆。
起初李擎听不清,次数多了又哪会不明白?
他忍不住道:“陛下,沈君兆狼子野心,您何必……”
雍哪里听得见,他因高烧而面颊泛红,眼睛紧闭着可眼睫上始终湿漉漉的,干裂的唇瓣只会轻轻呢喃着:“阿兆……阿兆……”
李擎心痛,却也无可奈:“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国……家……
雍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如背得起这国和家!
又过两三天,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元曜帝熬不过去时子难回来了。
和尚风尘仆仆,短短数月竟瘦得脱了像,他身上袈裟脏乱,形貌枯槁,唯独一双黑眸依旧沉稳透亮。
李擎忙起身:“国师!”
哪怕子难人没回来,论功行赏也早落下,子难此举是救君救国,是最大的功臣,早被正式册封了国师称号。
子难二话不说,先给雍搭脉。
雍高烧这么久,还能活着,凭的是多年病痛煎熬的毅力,是在等子难回来。
究竟是怎么事,他要知道。
哪怕沈君兆死了,他要看到他的尸身!
雍似有所觉,昏沉许久的眼睛勉力睁开,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子难……”
子难轻吸口气,侧头对李擎说:“出去。”李擎顿了下,子难眼眸陡冷:“出去!”
李擎一震,行了个礼:“陛下高烧半月,恐神智不明,还请国师不要让他劳心劳神。”
说完这话,他躬身退了出去。
子难出家十载,早断了情念,可此时见着雍这幅样子,仍旧心疼得眼眶通红:“你这又是何必!”
雍直直地看着他:“你没有杀他。”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的。
子难摇头道:“他骗了贫僧。”
雍能猜到,只是想知道得更清楚些:“他、他伤得……”
子难垂眸。
雍胸口一涩,剧烈的咳嗽恨不能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
子难忙扶住他,内力尽数灌入他单薄的身体:“陛下切莫动气。”
雍唇瓣被鲜血染红,衬得面庞更加苍白:“他死了吗?”
子难不忍看他。
雍眼睛直勾勾的,竟半滴眼泪没流出来:“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