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纪元坐公交车,去找李茂。
路上经过一段曲折的山麓道,花树映着玻璃车窗。
近一点是湖和岸,岸边住着青润润的水杉,远一点是山和塔,秀影倒映在湖面。
偶然的风景,让人有柳暗花明的感觉。
车子悠悠下了坡,掠过艺术院红褐色墙面,重新回到喧闹的市井。
纪元到站下车,走了一段,到了约定的地方,李茂已经在等她了。
李茂笑吟吟,说:“远远看见一个顺眼的宝贝,以为是谁家的,原来早就是我家的了。”
她笑了,问:“你不是要谈正事么?这么早就谈完了?”
李茂说:“别的拍卖行还谈着,我先走了。”
纪元不明白。
他说:“今天来了许多同行,既是喝茶,又是鉴赏。别的藏品都好,只有那张最名贵的帖,横看竖看,总有些不顺眼的地方。”
纪元问:“你不放心?”
李茂说:“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取消计划。”
她看着他,他也是个傻的。
哪怕是赝品,大可以装作不知道,拿下委托,噱头有,投资有,拍卖行的问题都可以解决。
但那样一来,声誉就坏了。
纪元微微一笑,挽住李茂的手臂,两人沿着河边旧石板路散步。
纪元说起坐车来的路上,某处风景好。
李茂说:“那里一到冬天,荒凉阴森,怪谈特别多。”
她有点意外,问:“什么怪谈?”
李茂说:“小麻雀成了精,能让顽石点头。”
纪元笑了。
两人走过一棵参天古树,树下有一尊四面佛,金身莲座,香花围绕。
沉馥的檀香,青袅的淡烟,腾到佛祖的面前,氤氲里是静定的眉目,不露悲喜。
纪元想,这尊四面佛来得凑巧。
哪怕是日理万机的佛,没准能检阅到她的愿望呢。
她在心里默默跟佛祖唠嗑了几句。
李茂看着她,笑着问:“元仔,你跟佛祖说了哪些贪心的话?”
她笑了,不说话。
他不追问了。
两人走到桥边,桥下有一个白胡子的人,怀里有一样乐器,不像琵琶,也不像月琴,像半面葫芦。
木头褪色发白,没上过彩漆,几根短短的弦,拨弄出好听的曲子。
又有一个清理水草的人,驾着小舟,在绿水里晃悠,过了小桥,过了戏台。
两人到了桥上,细看这一片古建筑,说不清是借景,还是象征,一切都是合适的,气氛静谧得很。
两人逛够了,车子停在附近,他开车,她上了车,想着总算接少爷回家了。
几天后,是中秋节,纪元早上去外边菜市场买菜,抱了一只大白鹅回来。
李茂笑着问:“元仔,你从哪儿买回来的?”
纪元说:“菜市场买的,我经过笼子的时候,它一直冲我叫,还啄我鞋子。”
李茂说:“那晚饭我们吃烧鹅吗?”
纪元说:“这是我的新宠物,不吃。”
李茂笑了。
纪元抱着鹅,用一根细绳子系住鹅脚,养在了花架下边。
李茂看这白鹅叫个不停,嫌烦,说:“元仔,烧鹅特别好吃,赏月的时候,就着小酒,妙不可言。”
纪元瞪他一眼,给大白鹅准备了清水,摘了一片藤蔓叶子,给它啄着玩。
李茂笑了。
连他都不知道这个小小的露台,怎么成了庭院的,花草鱼鹅,什么都有了。
晚上,两个人赏月过中秋,有藤蔓白鹅,有柚子月饼,还有一轮若隐若现的月。
纪元看着藤蔓的嫩绿梢头,袅袅地弯曲着,攀向虚空,有点可爱。
李茂对白鹅耿耿于怀,说: “先养着,回头腻了,煮热水炖了它。”
纪元说:“鹅仔又没有做什么坏事得罪你,王羲之也喜欢鹅,你那么风雅,一定会喜欢它的。”
李茂微微一笑。
天这么静,一家人一块儿过节,白鹅来了,只当是多了一口。
佳节倏忽过了,这天傍晚,纪元下了班,心血来潮,趁李茂不在,牵着白鹅,让它在泳池游了半个小时水。
波光粼粼的蓝池子里,大白鹅拨着鹅掌,悠然自得。
纪元蹲在岸边,往白鹅身上泼水花,玩得挺开心。
半天,纪元想到李茂快下班了,拉着白鹅上岸。
大白鹅乐不思蜀,不肯走,纪元挽住绳子硬拽上岸来。
纪元抱住鹅仔,送回了阳台,在花架下系着。
李茂下班回来了,要去游泳。
纪元想着白鹅没落下羽毛,应该不会留下痕迹,心安理得,坐在沙发上打游戏。
谁知道没多久,李茂回来了,进厨房忙了一会,人出来了,问:“元仔,你带鹅仔去泳池游泳了?”
纪元嘴硬,说:“没有。”
李茂一直背着手,问: “你猜我在泳池找到什么了?”
纪元心虚,问:“你找着什么了?”
他说:“泳池里为什么会有一个蛋?”
李茂拎着一个保鲜袋,袋子里面一个鹅蛋,比鸭蛋大好几倍。
他说:“家里就这么几口,元仔,你说这个蛋是谁下的?”
她扑哧笑了,拿着那个鹅蛋,悄悄要跑。
被他抱住了。
她说:“我错了。”
他笑着问:“你错哪了?”
她说:“我不该偷偷征用你的泳池……可是,你俩谁也不耽误谁啊,鹅很干净的,我有给它洗澡的。”
李茂笑了,说:“鹅,是用来吃的。”
纪元说:“泛指是那样的,特指就不是了。我的鹅,不吃。”
李茂拿她没辙,笑着说:“元仔,你再让鹅仔去我泳池玩,我就把它送到烧腊店,做成深井烧鹅。”
纪元笑着说:“知道啦,回头我会好好教育鹅仔的。”
李茂拿回纪元手上的鹅蛋,说:“这个鹅蛋现在充公了,凑成七个,做咸鹅蛋吃。”
纪元笑了,揽住李茂的脖子,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李茂嘴角上扬,她转眼溜走了,她要去表扬会下蛋的鹅仔。
月底,纪元听说别家拍卖行接了那位收藏家的委托,但那幅字帖存疑,终究没有列入,令拍卖黯淡不少。
纪元无意中看到公开的字帖照片,有点诧异,问李茂:“你们一直说的是闲庭帖和晴雪帖吗?”
李茂说是。
纪元问:“晴雪帖你朋友那里?”
李茂说:“是呀,他的家传之宝。”
纪元笑了,问:“你朋友是不是姓傅?”
李茂诧异,说是。
纪元说:“看来,四面佛还是很灵验的。”
李茂更纳罕了。
纪元微笑着说:“我家小叔公爱写字,他有一幅私藏的字帖,也叫闲庭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