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
小宝下意识地回答。
唐瑾年敲了敲他脑袋。
“我答应过你娘亲,要照顾你的。哪怕我死了,你也得活着。”
小宝执拗道:“你不会死的。”
他目光深处,却是恐惧。
唐瑾年轻轻笑了声:“是,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我要研究的药,要足以治好病情最严重的病人。你呀,还没到那程度。怎么也轮不到你来试药。”
对于那些自知将死的人来说,能在死前做出最后的贡献,他们心甘情愿。
小宝眨了眨眼。
“好生睡一觉?”唐瑾年拿过旁边放着的一瓶丸药,“只要吃一颗……”
“不。”小宝迅速摇头,“我想看医书。”
虽然他现在只能看图,记住那些图。
虽然他知道自己做的对这次的疫情毫无作用。
但他总想做点什么。
唐瑾年也明白他的想法,便将他先前看得那本草药宝典拿过来给他,自己也继续去想药方了。
决心要以毒攻毒,毒物的搭配就是她现在最需要考虑的。
两人各自忙着。
小宝看着书上的图案,却觉什么也看不进去。
他动了动脑袋,偷偷看唐瑾年。
灯下的唐瑾年低着头,分外认真。
这段时间接受的煎熬让她不复先前的华彩,但身上的气质愈发沉稳,令人看一眼就觉得她是可以信任的。
她的左手按着一本书册,右手拿着笔,写写画画。
手指很瘦,隐隐看得到骨节。
黄色的灯光映照,不像白日那种白,但也有玉的感觉。
小宝越看越呆。
帐篷外有凌乱的脚步声。
徐妙春闯了进来。
“唐姑娘!”
这一声称呼,明显的恐慌。
唐瑾年长长的睫毛像扇子轻盈扇动,乌黑的眼看向来人。
“徐先生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东西了吧?”
“知道了。”徐妙春被她的平静感染,忍不住又暗骂自己一句,这么多年的阅历都去哪了,现在竟连个小姑娘都比不上。
可想想唐瑾年给他的信上记录的各种毒物,他还真无法淡然处之。
“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唐姑娘,你究竟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以毒攻毒。”唐瑾年微微一笑。
她一直找不出这一次疫情的毒的来源。
现在其实已经有些大夫要继续按照传统的疫情去寻找药方。只是她认准了自己最初的判断。
她这几年一直都研究毒物,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
徐妙春是依旧相信她的人之一。
“但你的做法,很冒险。”徐妙春似乎斟酌着该如何遣词造句来更好地劝说唐瑾年。
“我必须冒险了。”唐瑾年淡淡一笑,神态间竟有些轻松,“芸娘死了,我就下定决心了。”
她看了眼小宝,小宝很自觉地握紧了她的手。
像是彼此相依。
“我们都没有突破口,不是么?因为以毒攻毒太危险,就放弃这个念头,不过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人离去,而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每一次有新的药方出现,我就可以看到他们的眼中希冀多一分。可最后换来的还是只有绝望。”
“如今还对生抱有希望的人已经更少了。与其这样拖着,最后还是只有死亡一条路,还不如来一记猛药吧。总要有牺牲的。我先前就听到有人说,希望干脆来一场屠杀。现在,这样的声音变多了。”
“所以,我必须尝试新的药方。”
“所以,我需要的东西,徐先生务必全部为我准备妥当。”
她语气渐渐强硬。
她坐着,徐妙春站着。
气势上却是她完全压倒了徐妙春。
“唐姑娘……”
徐妙春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唐瑾年的时候出现这种感觉了。
在这个小姑娘身上,他看到了无上医德,看到了极致勇气。
唐瑾年自认自己还不是那种能为天下苍生舍弃一切仁医,但在其他人眼中,她就是。
唐瑾年自认自己其实也会懦弱害怕的会因为恐惧不敢尝试,但在其他人眼中,她比谁都勇敢。
“罢了,唐姑娘,研究药方的最后一段日子,就让我和你一起吧。”
徐妙春决定豁出去了。
唐瑾年说得没错。
以毒攻毒,是仅剩的他们未尝尝试的办法。
若唐瑾年没有足够的时间找出最合适的药方,徐妙春自觉就只有天璇子现身才可能用医者的办法解决这次疫情。
否则,屠杀,是必须走的路。
唐瑾年要孤注一掷,他也要孤注一掷。
“好。”唐瑾年很干脆地将自己这些日子写下却又被舍弃的药方都拿出,“徐先生,我先和你说一说我的想法……”
多一个人讨论,是多一分希望!
徐妙春看看她因缺少睡眠而充满红血丝的眼,百感交集。
所有的心思只化作了专心研究药方。
他对毒的研究不如唐瑾年,但还有丰富的从医经验,能从其他角度协助唐瑾年思考。
当第二天唐瑾年需要的东西全部送到的时候,两人已经根据唐瑾年先前的思考研究除了三张药方。
有别的大夫来过这儿,试图劝说过徐妙春。
可最后他们都放弃了。
只是还有几个人也毅然选择加入这孤注一掷的队列。
得知唐瑾年要开始尝试新药方的消息,很多感染疫情已经病重得随时可能死亡的人都主动要求试药,甚至有些才刚刚感染被送到病区的病人,也主动要求。
一切似乎很是光明。
先前对唐瑾年还有些质疑的人,此时都开始期待她的成功。
只是结果并不如意。
一天,又是一天。
最先试验的三张药方已经被证明没用。
经过各种改良的药方试了一次又是一次。
依旧没有效果。
反而是唐瑾年自己的病情,还在不断加重中。
唐瑾年眼中的亮光正在渐渐熄灭。
她也开始怀疑自己了。
是不是……真的错了?
死在新药方下的人在增加。
虽然哪怕这些人没有参与试药,他们也活不过几天了。
但唐瑾年还是问心有愧。
看着病区中麻木的人,看着天空依旧漂浮的云,她忍不住问自己:
真的错了吗?真的不该自信地不愿意改变现有的想法吗?亲身感染体验病症再试图对症下药也错了吗?
会一直绝望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