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州、水盈州、京城，乃至全国各地如今有什么涌动的暗流，唐瑾年一概不知。
秦阳归来后，也给她传了些渡州那边的消息。
唐瑾年知左北宸留在青橘镇内，心中满是担忧，念及血玉如今已在左北宸手中，这才安心些许。
但徐妙春等人看她如今研究药方的投入，都知她是更焦急了。
催促她前行的，不止对左北宸的担心，不止如今疫情的缓慢蔓延，病区中渐渐熟悉的人又病逝。
唐瑾年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生命力的流逝。
她能在病中支撑多久，同样是个巨大的考验。
和她同一天住进病区的小宝初时还总是来找她，在她身旁捧着医书看上面的图案。小宝不识字，唐瑾年也没那功夫教他，他只能看图。
后来，小宝来找她的次数少了，每次来的时候更是形容憔悴了。
先前的小宝身体瘦弱，脸到底还有点肉，如今却就连脸都瘦得可以清晰看到骨头，眼窝陷落。
那双本来清亮晶莹的眼，却仍旧充满了对唐瑾年的信任。
每每看到小宝的笑容，唐瑾年都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又重了几分。
只是就连她自己，都似乎在这一场以生命进行的豪赌中，赌输了。
这夜夜深，无法入眠的唐瑾年勉强让自己继续翻阅着医书。
小宝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看到唐瑾年的第一眼，他的眼泪就哗啦啦地流。
“姐……姐姐……呜呜呜……”
唐瑾年眼皮一跳，忙搁下医书，拉着他的手;“怎么了？”
小宝另一只手的手背不断擦拭着泪水，仍是说不出话。
唐瑾年明白了。
小宝的娘亲芸娘比他们都要早住进病区，后来病情的恶化速度也比其他人快一些。
如今……
唐瑾年拉着小宝，快步走向芸娘住的帐篷。
因小宝和唐瑾年关系好，芸娘住的地方总离唐瑾年的帐篷不远。
帐篷床上躺着的妇人蜷缩着，那双本应没有了任何神韵的眼还是在瞄见了小宝后多出复杂的情绪。
有不舍，有担忧，有希冀，还有更多唐瑾年看不懂的。
她原本已经虚弱得完全无力蜷曲着的手指却在小宝靠近后紧紧地抓住了小宝的衣衫。
小宝没有哭出声，眼泪却不断滴落，啪嗒啪嗒地落到床沿、落到芸娘手上、落到唐瑾年心里。
凉凉的。
芸娘“喔喔”两声。
白沫自她嘴角渗出。
本该是骇人的场景，但住在这儿的人，大多都见惯了。
她想说话。
却什么也说不出了。
唐瑾年明白她意思。
“我会照顾好小宝的，你就放心将小宝交给我。只要小宝还活着，哪怕我出事了，也定然有人照顾着他。”
芸娘好像笑了，可唐瑾年看不清。
她只知芸娘终于闭上了眼。
其他的大夫赶来的时候，芸娘已经彻底咽了气。
化尸水已经被研发出来了。
小宝呆呆地跟着运尸体的人，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娘亲化作了一滩水，最后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始终拉着唐瑾年的手，就像唐瑾年是他仅剩的依靠。
他的泪水似乎流尽了，唐瑾年只看得到他眼睛盈着水光，却始终见不到再有泪落下。
因唐瑾年的关系，徐妙春等人都在。最后还是徐妙春陪着唐瑾年一路走回帐篷。
“节哀。”
徐妙春自己都觉得话语无力。
在生死面前，让人与人之间可以交流的言语却变得没有什么作用了。
唐瑾年点点头，握着小宝的手紧了紧：“徐先生，我需要一些东西。”
“什么？”
“稍等。”
唐瑾年松开小宝的手，钻进帐篷里。
小宝站在原地，只知看着她在帐篷内翻找的身影。
徐妙春摸了摸小宝的脑袋，也不见小宝有什么反应。
终于，唐瑾年出来了，将一封似乎已经写好了几天的信交给徐妙春。
徐妙春下意识要拆，唐瑾年却摇摇头：“徐先生回去再看吧。先生看完里面的东西应该会有些惊讶，但请先生务必为我全部寻来，越快越好。”
徐妙春答应了，转身离去。
他准备快些办妥这件事。
唐瑾年拉着小宝进入帐篷，让小宝坐在自己床上，自己蹲在床边，看着小宝无神的双眼。
“抱歉，我没能帮你留住你娘亲。”
她声音很轻，很黯然。
小宝眼珠子转了转，依旧有些无神。
“只是我也不知我的这办法能不能有用。先前总还有些恐惧，现在……”
小宝紧紧地抓着她外衣衣领，眼里恢复了点生气。
“姐姐，你是想出药方了吗？”
声音哀恸至极。
唐瑾年摇摇头：“没有。我只有一个粗略的构想，三天前从噩梦中惊醒，我就想到了这办法。但我不敢用。”
小宝呆滞地松了手。
唐瑾年望着他的眼。
“我给徐先生的信里就记下了我梦里醒来后想到的各种毒物。很奇怪的一个组合，让我看着自己写下的东西就觉得如果真用它们配药，就算不喝，只是闻到味道，都可能会死。”
小宝原本就大的眼睛这下更大了。
“所以我不敢用。我这几天一直都在想，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中和药性。以毒攻毒，或许可行。但对于那些身体本就已经被折磨得虚弱不堪的人来说，受得住以毒攻毒的霸道么？”
“甚至，一个刚刚感染疫情的人都未必受得住。”
可唐瑾年知道，这也许就是自己仅得的办法了。
梦能通玄。
而她梦醒后立刻记录下来的毒物清单中，也许真的蕴藏着解决这次疫情的契机。
先前的她其实也像其他人那样，有个隐隐的期盼，总觉得什么时候天璇子就得到消息了，然后来到这里，力挽狂澜。
可至今都见不到天璇子的人。
京城传来的信息中也说这段时间并没有天璇子的下落。
唐瑾年记得自己上一次收到天璇子的信还是过年的时候，转眼就几个月了，天璇子真一直没有写信回来。
思绪翻滚，唐瑾年和小宝说的声音还是不疾不徐，平静得像是看破一切。
“我还需要找人试药。这次不比以前。若药没用，试药的人怕是立刻就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