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川开始他的新婚生活,可是这个婚姻一开始就注定有缺陷。由于文化上的
差异,老婆和隔壁邻居没有话可谈,再加上邻居们都认为她为了跳龙门,使用了卑
鄙的手段,诱惑身处迷茫中的林之川,所以邻居们都对她抱着轻蔑和冷淡的态度。
她也明显地感到邻居的敌视,但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别人的冷眼算什么,又不是
和这些人过日子,只要守住林之川,林之川属于她,就别无所求。由此,她的日常
生活局限于打扫房间、买菜洗衣服做饭,每天把饭做好就等着林之川回来。
林之川再也不用做饭和洗衣服了,最主要的没人管他喝酒了,他现在就是打牌
到三更半夜也没人唠叨了。很快,他发现,不能和老婆谈政治,也没法和老婆争议
时事,更谈不上谈论文学和音乐,和老婆谈论的话题只能是买菜、明天打算吃什么、
怎样和小贩子砍价、饭怎样做才好吃。老婆毫无品味,整天庸俗地谈论别人穿着
打扮,什么人去什么地方玩,什么人又当了什么官。
林之川默默辩解:我要会过日子的女人,不要那种自恃清高的女人。不断排斥
钟馨的影子。
可是,不管他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钟馨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侵入了他的心
田。老婆不管做什么事他都不自觉地拿她来和钟馨作比较:他嘴里吃着老婆做的饭
菜,心里却想着钟馨包的饺子;换上老婆洗好的衣服也让他想起钟馨打的毛衣;听
她说话让他想起钟馨瞪着眼睛挥舞着有力的胳膊和他辩论的脸庞;就连和老婆亲热
时,林之川也不能忘记钟馨。他处处拿老婆和钟馨作比较。老婆虽然年轻大胆,但
她的肌肤没有钟馨的白嫩,也不懂得夫妻生活的细腻之处,而林之川已不是年轻时
的愣小子,他很怀念过去和钟馨过夫妻生活时那种荡人心魄的细腻之处,而这种奥
秘是靠多年经验的积累和双方的默契配合才能达到的。
为了满足需求,林之川频繁地回忆起钟馨,靠回忆满足性要求。钟馨的影子、
丰满柔润的身体、湿润的嘴唇,她那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有目地的抚摸,还有她那时
而睿智时而朦胧的挑逗的话语。
这样的比较让他更失望。他的这种心态影响到了他们的新婚生活,以至于他们
夫妻的生活很不和谐。
同事们经常拿林之川开玩笑:“林之川,如果是我,宁愿要旧的也不愿意要眼下
这个新的。”
“你到底看上她哪一点?她有什么地方吸引你,使得你抛弃孩子呢?”
“要我说,你现在的老婆一点都比不上原来的,无论是长相还是文化素质,都
太平常,太俗了。”
“就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浑身上下干巴巴没一点肉,举止粗俗,一双狗眼睛,
总想讨好人。”
“她现在能给我最基本的生活照顾。”
“生活不仅仅吃饭喝水那样简单,我们需要激情和放纵,如果夫妻生活不和谐,
那是很不幸的。”
“有谁整天谈情说爱?夫妻之间平平淡淡才是真。”
“平平淡淡?平平淡淡多没意思。”
林之川尴尬地笑了笑,极力辩解着:“过去我和钟馨经常为一点小事吵嘴,你不
知道我有多头痛?”
“那么,你之所以离婚就是因为这个吗?”
“是。”
“太轻率了,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在有哪对夫妻不吵?这就是生活啊。”
林之川装出平静的样子:“不,我不要这样的生活,我只要平平静静的生活。”
“可是,你并不满意你现在的生活啊。”
林之川掩饰不住失落:“是,我也觉得很奇怪,过去那么渴望平静,现在得到了,
我怎么高兴不起来呢?”
“所以,你是自欺欺人。”
“平静的生活让我变得慵懒,我已经不习惯做家务活了,老婆每天做好饭等着
我回去。”
“你的要求就这么低呀?”
林之川言不由衷道:“不,这不是要求低,而是下班回到家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这是最高的享受哩。”
“可是,人类不仅仅需要这些啊,除了吃饭外,不是还有思想这东西吗?这也
是我们与动物区别的标志。”
“思想这东西太累人了,我不需要它。”
同事怀疑地盯着林之川:“不需要?那你能保证今后你们永远不吵嘴吗?”
林之川惆怅地叹气:“当然不能保证,但是,以后就是吵嘴也不会像钟馨那样。”
“为什么?”
“钟馨这个人太犀利,从来不知道让人,唉。”
“不,这样说不确切,应该说钟馨有主见,不像现在的老婆,唯你是从。可是,
老婆太顺从也没意思呀。”
这时候,钟馨在林之川眼里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了,甚至,钟馨的种种行为显
得颇有几分可爱,她谈话的方式也让他感到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林之川禁不住微笑
起来。钟馨那潇洒的动作和蹙着眉毛的样子在他的眼前呈现来了,他好像闻到了钟
馨身上的体香,感到了她双手有力的抚摸,脖子上有一个丰腴湿润的嘴唇在摩挲,
身体不禁麻酥酥。
突然,门外传来老婆的呼喊声,他惊醒过来。在新婚之际,脑海里出现的变化
预示不祥之兆。为了排解恐怖,林之川每天都在寻找各种理由为自己辩解,也只有
这样才能让内心稍微平静些。但一回到现实,看到老婆和邻居斗气、比高低,涂脂
抹粉,喋喋不休地谈论邻居的孩子,他的心就如堕落海底深渊。
老婆当然知道林之川并不是真心爱她,但她一点也不难过,她有信心和林之川
过下去,为了拴住林之川的心,她打算赶快生孩子。俗话说得好,孩子是维系夫妻
关系的纽带,有了孩子就能拴住林之川的心,到时林之川想跑也跑不掉。可按照有
关规定,生孩子必须向计划生育委员会申请并且按照规定年限才能领取生育指标,
所以,她的生育计划暂时被搁浅了。
为了加强对这个家的影响力,娘家的亲戚隔三差五跑到城里来,不是因为这个
事就是因为那个事。现在这个家已经完全被她的娘家人占领,林之川想把自己的父
母亲带到城里来,也没办法了。
筑起来的巢穴并不适合一辈子居住,至少没有想象中的温馨甜蜜,林之川像掉
进无底的深渊,虽然嘴上不承认,但他已经后悔了。
这天钟馨和母亲一起去看房子,房子是水泥结构,看样子还蛮新的。母亲要买
的房子在六层,虽然只有五十四平方米,但卧房、客厅、厨房、卫生间五脏俱全,
站在阳台放眼望去,视野开阔,心旷神怡。再者,房子的底下是一个菜市场,鸡鸭
鱼肉都有,今后买菜也很方便。
“万一我们搬过来,贾老师把房子占了,怎么办?”
“不会,虽然贾老师占着那一间房子,但她一直没有来住啊。”钟馨自信地说。
母亲愤愤地说:“你们校长老说她富有同情心,会把房子让出来,哼,这么久了,
她都没有让。”
“她有没有同情心那是她的事,你不要乱加评判,”钟馨淡淡地说,“也不要指望
别人照顾你,这不好。”
母亲瞥了钟馨一眼没吭声。
“她没有承担照顾我们的义务,而且我们的事应该由我们解决。”钟馨沉思着,
“现在正搞房改,只要一改革,那房子就是属于我的了。”
“不是要打分吗?”
“打分更好。”钟馨自信地说,“打分才公正,打分就不怕,我工龄比她长,分数
不会比她低。”
说起打分购房,这是一件好事,它打破过去那种暗箱操作,杜绝走后门、送条子、
贿赂、送礼等各种不正之风,把问题摊在阳光下,分数高的自然理直气壮,分数低
的心服口服。分数就像一把尺子,对谁都是公平的,有人把打分数形容为中国民主
制度的萌芽。
回想过去,每一次调工资、分房子,哪一次不是吵成一锅粥?也难怪,不管
是调工资还是分房子,都受名额限制。有权有势的总是借着名目多捞多占,普通
老百姓想分得一套房子简直难于上青天。为此,为了得到一套房子,走后门、拉
关系、送礼、请客吃饭,林林总总,成为滋生各种腐败的温床,也成为各种矛盾
的导火索。钟馨依稀记得,过去调工资时,父亲总是自觉地退出,他把名额让给
那些工资低、家庭负担重的职员。对此,有人称赞父亲的高风亮节,也有人不以
为然,认为父亲已领取了高额工资,把名额让出来理所当然。看到父亲好心没能
得好报,钟馨颇为父亲打抱不平,她无数次地争辩:我父亲南征北战,出生入死、
流血流汗打下了江山,他理所当然享受高工资,那是共和国对其建国功臣的奖赏,
你们凭什么眼红?也正因为父亲一次次地退让,最终到改革开放之后,他的工资
仍然停留在建国初期领取的基数。为此,母亲埋怨父亲太老实、不懂事。可事已
至此,父亲的工资与一般职员的工资已没有多大的差别,甚至比起那些年轻的干
部们还少了一截。
哥哥把房产证办妥了,这天,他把房产证交给母亲。母亲把证件珍爱地抱在
怀里,久久地看着封面上烫金的“房屋产权证书”几个大字,再看看户主一栏里写
着父亲的名字,欣慰地笑了。她把证书递到父亲面前让他看,父亲虽然已经反应
迟钝,可依然能明白这证书的意义,所以,他也咧开嘴笑着。母亲对着父亲絮絮
叨叨地诉说过去被嫂子歧视的痛苦,说着,说着,突然,她把脸埋在证书里,一
阵压抑的嘤嘤抽泣声传遍整个屋子。哥哥见状大吃一惊,赶紧上前安慰母亲,可
母亲不仅没有停止抽泣,反而号啕大哭。是的,这些年来母亲一直朝思暮想能够
在城里拥有一套房子,有谁知道这本证书在母亲心里的分量到底有多重?有了它,
就不用看嫂子的脸色,也就不必非要和哥哥住在一起,这些年来的苦难全都源于
没有这本证书。想想那些没有自己的房产,只能寄居在子女身边的老人吧,这些
人心里的酸楚和惶恐有谁知道?所以,小小的房屋产权证书在母亲手里犹如千斤
重,握着它,母亲觉得天地豁亮,腰杆也硬了。是的,这证书就是母亲的靠山。
只是钟馨很怀疑,有了房子就能让嫂子改弦更张,母亲就能扬眉吐气么?
看到母亲泪流满面的样子,哥哥难过极了,但他明白,母亲需要发泄,只有把
心里的痛苦发泄出来,母亲才能轻松一点,所以,哥哥没有再劝母亲。母亲哭了
一阵,等哭够了,也就平静下来了。
为了搬家,母亲专门找了算命先生,请他算了一卦。那算命先生煞有介事、念
念有词地念了一通,告诉母亲一个黄道吉日。
钟馨虽然不信这些,可母亲严格遵守算命先生的嘱咐。就在那一天,钟馨和母
亲把家搬过来了,儿子高兴极了,他知道今后上学中午再也不用到父亲的家里去,
再也不用看后娘的冷脸了。
新年到了,林之川始终没有给儿子一句话,他已经把儿子忘记了,他只顾得沉
浸在新婚的甜蜜之中。
钟馨怎么也不能明白:难道结婚就忘记过去?真的那么容易忘记过去?你让我
们流泪,你以后也一定会流血,我今天所遭受的一切,将来都要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让你后悔,肝肠寸断,等着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