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钟馨早早起来做好早饭,让儿子吃好早饭后叮嘱儿子:“乐乐,今天你
去上学,中午你到爸爸家里休息,晚上回这里。”
“知道了。”
钟馨去上班了,她的心绪还没有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件中解脱出来,她来到
学校,心里总挂念着儿子,他今天去父亲家会怎样?他父亲和继母会说些什么呢?
儿子怎样面对他们?该不会受到责骂吧?为了排除内心的不安,她拿起一张报
纸。
走进东风航天城,除了有发射和实验任务期间为安全、保密作保障外,平时这
里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神秘,与一般的城镇没有多大差异。
卫星上天了,码头上堆满出口的集装箱,国家正在飞速发展,自己有什么理由
沉湎于个人的痛苦之中?林之川算得了什么?他要结婚就随他去,自己的路还是由
自己来决定怎么走。
下班了,钟馨骑上自行车去接儿子。她来到儿子的学校大门外,找了一个僻
静的地方站住,在她的周围挤满了众多的家长,家长们一边伸长脖子翘首等待,
一边相互了解对方孩子的学习情况,交流彼此的育儿心得。就在大家情绪越来越
激动的时候,放学的铃声终于尖锐地响了,家长们赶紧往大门涌去,维持秩序的
学生在门口排成两排,保证出口的畅通。这时,学生们排着队出来了,学生们一
出校门口就解散,家长们赶紧呼喊自己的孩子,而学生们也奔向自己的亲人。一
时间,学校大门外乱作一团,有家长帮孩子拿书包的,还有的家长递给孩子饮料,
大家吵吵嚷嚷,好不热闹。在人流当中钟馨找到了儿子,她向儿子招了招手,喊:
“乐乐,妈妈在这里。”
儿子背着沉重的书包,像只蝴蝶般飞跑过来了,他爬上自行车的后架,喊着:“妈
妈,妈妈。”
钟馨怜爱地搀扶儿子坐好,又仔细观察儿子的表情,儿子的脸色很平静:“乐乐,
中午回你父亲的家了吗?”
“嗯。”
“看到他了吗?他对你还好吧?”
“哼,他看到我就像是见到陌生人似的,脸上笑得很不自然哩。”儿子俨然以大
人的口吻。
钟馨调转自行车头,蹬上自行车,一路往家里骑着,一路上问:“你是在他家吃
午饭的吗?”
“没有。”
“他昨天刚结婚,家里肯定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是不是你不敢吃啊?”
“爸爸都不叫我一声,只好到粉店吃粉了。”儿子平静地回答。
正如钟馨所预料的那样:处在新婚中的林之川无暇顾及儿子,而宋姑娘对儿子
的到来非常冷淡甚至敌视。她自认为,后娘难当,后娘是前夫子女的敌人,不管怎
么做,后娘都是吃力不讨好,所以,结婚前她就规划好了,一定要牢牢地拴住林之川,
让钟馨带着儿子离得远远的,她好和林之川过二人世界。
“见到奶奶没有?”钟馨急急地问,“你奶奶喜欢你吗?”
“不知道。”儿子淡淡地答,“奶奶很冷淡,她问我现在还承认她是我的奶奶吗。”
“这是什么话?”钟馨皱着眉头,“不管你爸爸和谁结婚也不能改变你是他儿子
的现实,你奶奶不该这么问。”
钟馨依稀记得儿子刚刚出生时,林之川的母亲是如何怀着喜悦的心情来迎接他
的,她为林家生下第一个孙子而备受尊敬。当初闹离婚时,钟馨曾幻想利用儿子去
唤醒其奶奶的爱,以便对林之川施加压力。
钟馨的谋略没有成功,但钟馨还幻想有朝一日林家人面对儿子时,会因为看到
如此可爱的孙子而后悔当初的疏忽。毕竟作为林家唯一能吃商品粮的后代,儿子在
其爷爷奶奶心目中的地位应该不寻常。
可是,当儿子用淡漠的口吻诉说在父亲家里所受到的待遇时,钟馨那顽固不化
的心终于动摇了,她虽然不愿意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一厢情愿是多么愚蠢,自己
一直以来都是自作多情。
钟馨把林之川的薄情归咎于其家庭,是的,这都是有原因的。林之川的母亲以
一个新嫁娘的身份去嫁给丧偶并且已经有两个孩子的林之川的父亲时,她也许已经
具备了不同寻常的心理因素。在她的眼里,一个失去父亲或者母亲的孩子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的未来……难怪林之川那么轻率地抛弃儿子了。
钟馨难过得咒骂起来:“没良心,狼心狗肺的东西,连儿子都不认了吗?我倒要
看看你能幸福多久?”
回到家里,母亲一把拉过儿子的胳膊,急忙问:“乐乐,今天在你父亲家里过得
怎样?好不好?”
钟馨放下儿子的书包,抢着回答:“嘁,明知故问。你去看看,有几个后妈对前
夫孩子好的?”
母亲像被蜜蜂蜇了似的,嘴唇嚅动着,一会儿小声地说:“我当然知道,只想问
问罢了。”
“没什么好问的。”
“林之川对乐乐也不好吗?”
“你也别指望林之川。”钟馨换上家常衣服,“他现在是新婚,正巴不得乐乐不要
来烦他呢。”
“乐乐毕竟是他儿子呀。”母亲脸上掠过一抹愁云,顺势坐在地板上,“唉,真是
狼心狗肺的东西。”
母亲挣扎起来走到儿子身边,抚摸着他的头发:“乐乐,你不要担心,你妈妈和
外公外婆会照顾你的。”
“可以后怎么办?往后乐乐中午不能到他家里休息了。”钟馨换好衣服出来,忧
虑地说。
“我们把武新的房子卖了吧?”母亲忧郁地叹了口气,“过去怕你靠不住,想留
着我和你爸爸有一个安身之处。”
“哼。”钟馨知道母亲又要借着这个话题来诉苦了,“那又怎么想卖了?现在不考
虑今后了吗?”
母亲神秘地说:“你哥哥说,他们单位有一些旧公寓要卖掉,很多人想买哩。你
哥哥说得对,只要把房子买下来,我和你爸爸就不怕你嫂子了。”
仔细一打听,房子离儿子所在的学校不远。钟馨高兴极了,只要把房子买下来,
今后儿子上学,中午就不用到林之川家里休息了。
正好,儿子的学校要放寒假了。
这天钟馨和母亲一起去看房子,房子是水泥结构,看样子还蛮新的。母亲要买
的房子在六层,虽然只有五十四平方米,但卧房、客厅、厨房、卫生间五脏俱全,
站在阳台放眼望去,视野开阔,心旷神怡。再者,房子的底下是一个菜市场,鸡鸭
鱼肉都有,今后买菜也很方便。
“万一我们搬过来,贾老师把房子占了,怎么办?”
“不会,虽然贾老师占着那一间房子,但她一直没有来住啊。”钟馨自信地说。
母亲愤愤地说:“你们校长老说她富有同情心,会把房子让出来,哼,这么久了,
她都没有让。”
“她有没有同情心那是她的事,你不要乱加评判,”钟馨淡淡地说,“也不要指望
别人照顾你,这不好。”
母亲瞥了钟馨一眼没吭声。
“她没有承担照顾我们的义务,而且我们的事应该由我们解决。”钟馨沉思着,
“现在正搞房改,只要一改革,那房子就是属于我的了。”
“不是要打分吗?”
“打分更好。”钟馨自信地说,“打分才公正,打分就不怕,我工龄比她长,分数
不会比她低。”
说起打分购房,这是一件好事,它打破过去那种暗箱操作,杜绝走后门、送条子、
贿赂、送礼等各种不正之风,把问题摊在阳光下,分数高的自然理直气壮,分数低
的心服口服。分数就像一把尺子,对谁都是公平的,有人把打分数形容为中国民主
制度的萌芽。
回想过去,每一次调工资、分房子,哪一次不是吵成一锅粥?也难怪,不管
是调工资还是分房子,都受名额限制。有权有势的总是借着名目多捞多占,普通
老百姓想分得一套房子简直难于上青天。为此,为了得到一套房子,走后门、拉
关系、送礼、请客吃饭,林林总总,成为滋生各种腐败的温床,也成为各种矛盾
的导火索。钟馨依稀记得,过去调工资时,父亲总是自觉地退出,他把名额让给
那些工资低、家庭负担重的职员。对此,有人称赞父亲的高风亮节,也有人不以
为然,认为父亲已领取了高额工资,把名额让出来理所当然。看到父亲好心没能
得好报,钟馨颇为父亲打抱不平,她无数次地争辩:我父亲南征北战,出生入死、
流血流汗打下了江山,他理所当然享受高工资,那是共和国对其建国功臣的奖赏,
你们凭什么眼红?也正因为父亲一次次地退让,最终到改革开放之后,他的工资
仍然停留在建国初期领取的基数。为此,母亲埋怨父亲太老实、不懂事。可事已
至此,父亲的工资与一般职员的工资已没有多大的差别,甚至比起那些年轻的干
部们还少了一截。
哥哥把房产证办妥了,这天,他把房产证交给母亲。母亲把证件珍爱地抱在
怀里,久久地看着封面上烫金的“房屋产权证书”几个大字,再看看户主一栏里写
着父亲的名字,欣慰地笑了。她把证书递到父亲面前让他看,父亲虽然已经反应
迟钝,可依然能明白这证书的意义,所以,他也咧开嘴笑着。母亲对着父亲絮絮
叨叨地诉说过去被嫂子歧视的痛苦,说着,说着,突然,她把脸埋在证书里,一
阵压抑的嘤嘤抽泣声传遍整个屋子。哥哥见状大吃一惊,赶紧上前安慰母亲,可
母亲不仅没有停止抽泣,反而号啕大哭。是的,这些年来母亲一直朝思暮想能够
在城里拥有一套房子,有谁知道这本证书在母亲心里的分量到底有多重?有了它,
就不用看嫂子的脸色,也就不必非要和哥哥住在一起,这些年来的苦难全都源于
没有这本证书。想想那些没有自己的房产,只能寄居在子女身边的老人吧,这些
人心里的酸楚和惶恐有谁知道?所以,小小的房屋产权证书在母亲手里犹如千斤
重,握着它,母亲觉得天地豁亮,腰杆也硬了。是的,这证书就是母亲的靠山。
只是钟馨很怀疑,有了房子就能让嫂子改弦更张,母亲就能扬眉吐气么?
看到母亲泪流满面的样子,哥哥难过极了,但他明白,母亲需要发泄,只有把
心里的痛苦发泄出来,母亲才能轻松一点,所以,哥哥没有再劝母亲。母亲哭了
一阵,等哭够了,也就平静下来了。
为了搬家,母亲专门找了算命先生,请他算了一卦。那算命先生煞有介事、念
念有词地念了一通,告诉母亲一个黄道吉日。
钟馨虽然不信这些,可母亲严格遵守算命先生的嘱咐。就在那一天,钟馨和母
亲把家搬过来了,儿子高兴极了,他知道今后上学中午再也不用到父亲的家里去,
再也不用看后娘的冷脸了。
新年到了,林之川始终没有给儿子一句话,他已经把儿子忘记了,他只顾得沉
浸在新婚的甜蜜之中。
钟馨怎么也不能明白:难道结婚就忘记过去?真的那么容易忘记过去?你让我
们流泪,你以后也一定会流血,我今天所遭受的一切,将来都要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让你后悔,肝肠寸断,等着吧。
不能永远陪着你,你以后的人生要靠自己去开拓,现在妈妈送你去学习,就是让你
学本事,这样以后你才能在社会上生存啊。”
经过这一次波折,儿子变了,他已懂得自己目前以及以后所要面对的处境。如
果是这样,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通过这件事也让钟馨深深感到,儿子与自己的童
年有着惊人的相似,想当初自己在艰难困苦中是怎样一种性格吧,儿子今天如此倔
强,他真是出自于自己的血缘,他是为今后成为真正男子汉做着准备,是迈向成熟
的起点。
林之川家里,婚礼渐渐进入尾声,客人们酒饭饱陆续退去。在这些人看来,今
天晚上又上演“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悲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