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二叔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我淡淡一笑, 招手让下人奉茶, 端给宝玉。
“你再装傻试试?”宝玉却不吃茶,把袖袍一拂,将茶杯拂落在地。
只听“喀嚓”一声脆响, 上好的瓷杯摔成碎片,茶水洒了一地, 露出顶好的茶叶。
这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啊,多么珍贵的东西都不放在眼里。
宝二爷一怒, 下人顿时吓得瑟瑟发抖, 想要上前来收拾,又怕惹怒了他。
我便对下人使了个眼色,叫他暂时下去, 然后往椅子上一坐:“宝二叔且上座, 咱们有话慢慢说。”
宝玉不坐,指着我的鼻子就道:“鲸卿是你的弟弟!他被人欺侮了, 你不给他出头便罢, 为何反过来打骂他?”
说着,他脸上露出失望及心痛的神色来,“往日里我只当你是个好的,原来也是个是非不分的!”
我不喜欢别人给我扣帽子。
什么叫当我是个好的,如今是非不分?不管我好也罢, 不好也罢,不要judge我好吗?
脸上笑意淡去,我看着宝玉淡淡说道:“我的确打了他。但宝二叔以为, 我为什么打他?”
“因为外人传他和我有什么,你信了!”宝玉怒视着我道,一副我很可恶的样子。
“那你们有什么吗?”我问他道。
宝玉咬死道:“当然没有!”
“那我为什么会信?”我反问道。
宝玉顿时怔住,有些支吾起来:“因为,你……”
“我打他,只是因为他不好好念书,并非其他。”我淡淡道,“难道宝二叔不曾因为这个被打过吗?”
宝玉的脸上便有几分尴尬。他因为不好好念书,被他老子打了骂了不知多少回。
“许是宝二叔聪明过人罢,哪怕不好好念书,天生也是才华满腹。”我等他面上挂不住,才淡淡一笑,便给他一个台阶下。
宝玉强撑着,仍嘴硬道:“你怎么不让鲸卿同我住了?”
“我不曾这样说过。”我做出诧异的表情,“我只是叫他回来后,先把太爷教的弄明白,告诉我学了什么,再去休息。”
顿了顿,“宝二爷该不会连这个也不让我管吧?他毕竟是我亲弟弟。”
又不是你弟弟,你管我怎么教孩子?手伸太长!
宝玉顿时没了话说。
汹汹的气势,渐渐泯灭了。
“那,你好好同他说就是,为什么要打人?”他抿了抿唇,又看着我道,“鲸卿的心思细腻,又不是那等皮糙肉厚的,你打他一顿,他身上难受许久。”
“我就是这样管兄弟的,宝二爷若看不惯,就别叫他认我做姐姐罢!”说罢,我袖袍一拂,“慢走不送!”
宝玉睁大了眼睛。
然而我也不理他,自顾转身就走。
秦钟被打的消息,不知怎的许多人知道了。黛玉也过来了,与她一同的还有惜春。
两个人自从有了狗蛋和狗剩,好得亲姐妹一样,同进同出。
此时见了我,黛玉先把狗蛋往我脸上蹭,笑眯眯地逗我:“侄儿媳妇苦恼什么呢?”
“谁苦恼了?”我一把推开狗蛋的狗脸,“快抱走,长大了一点都不好看了。”
经过娇小姐的精心喂养,两只小奶狗都长大了许多,正是活蹦乱跳的时候。
被我嫌弃一顿,两个小姑娘都不乐意了,嚷着道:“怎么不好看了?一天比一天好看的。”
我跟她们逗了半天嘴,才道:“我兄弟不好好念书,在族学里跟人打架滋事。我知道打架这事或许不怨他,但既然宝玉给他出了气,我也就没再多说。只因为他实在贪玩,没学几分知识,我才打他的。却惹了宝玉不高兴,在我这里一通大闹。”
我添油加醋,把宝玉来过的事,对黛玉讲了一通。
末了道:“他还说我是鱼眼珠子。你说我伤心不伤心?我教育自己的弟弟,便成了鱼眼珠子。”说着,就叹了口气,装作很伤心的模样。
黛玉便冷笑一声,说道:“别个都是鱼眼珠子,就他自己珍贵!天生衔玉呢,哪个比得上他?你也别伤心,他就那个样子,爱你谁跟你极好,不爱你时便忘在脑后。”
我心里咯噔一下。
黛玉这副口吻,难道是记恨宝玉现在不跟她玩了?
她和宝玉青梅竹马,感情比别人深刻,如今宝玉亲近别人,只怕她心里不好受。
但我虽然觉得对她不起,却不后悔。
“就是,他那个有口无心的,想什么便说什么,一点不在意别人的感受。你不要往心里去,指不定他自己已经忘了呢。”惜春也劝我道。
“唉,我不该跟你们说这个的,你们一向玩的好。”我捂住了脸道。
倒把黛玉和惜春逗得咯咯笑:“之前跟他玩的好,不过是没得玩。如今你看除了宝姐姐,谁还搭理他?”
两个小姑娘凑过来,跟我说探春交了哪些朋友,迎春交了哪些朋友,她们两个交了哪些朋友。
如今的情形,竟是除了宝钗还分出几分精力,跟宝玉说说话,其他人竟是都不搭理他了。
“他天天说些个浑话,以前我们还能听一听,自从交了新朋友,听了她们夸自家兄弟,我们就觉得宝玉真是……”惜春跺了跺脚,有点难为情,“我有些嫌弃他。”
黛玉掩口吃吃的笑,立刻被惜春迁怒,拧了一把。
“宝玉待你们几个姐妹的心,倒是真的。”我拉着惜春的手,又看向黛玉说道,“但人的心能有多大呢?他顾得了这个,便顾不了那个。”
两人点点头,不约而同地道:“谁说不是呢?”
又说了会儿话,两个就回去了。
我以为这事儿便这样过去了。不成想,黛玉和惜春两个回去后,对贾母说了这事。
贾母很生气,叫宝玉给我赔礼道歉,还特意整治了一副席面。
我受宠若惊地道:“这怎么好?”
“怎么不好?谁无礼,谁就道歉。”王熙凤拽着我坐下,使我受了宝玉的礼。
“前儿是我莽撞了,说些个不该说的浑话,侄儿媳妇别恼我。”宝玉对我拱了拱手。
我便笑了笑:“一家人如此客气做什么?我已是忘了的。”
“不能忘,不能忘。”这时,黛玉走上前道,她把宝玉按着坐下,揭开宝玉面前的碗,“你把这个吃了,就算给侄儿媳妇道歉了。”
众人便都往宝玉的碗里瞧。
等看清楚,都不禁笑了起来。
“这,这”宝玉面如土色,连连后退。被黛玉架住了,使劲按在椅子上。
贾母便指着黛玉笑:“我的玉儿,这么不饶人。”
但见那碗里,满满腾腾装的都是鱼眼珠子。
“吃罢!”黛玉把筷子塞他手里头。
宝玉无法,堵了气,闷头吃了。
等他吃过之后,黛玉才掩口笑道:“逗你玩的,这是用面捏成的,可不是真的鱼眼珠子。你可是老祖宗的心肝儿宝贝,我们哪敢叫你吃那个?”
贾母是早就知道的,拉过黛玉就拧她的嘴:“你也是老祖宗的心肝儿宝贝。”
这事算是真正揭过了。
秦钟倒是听话,每日下了学就到我这里来,我问了作业,又问了他课上学的什么,见他都一一答清楚了,才放过他。
“你还想找宝玉玩,便去罢。”我见他犹犹豫豫的,一脸不痛快,便朝他怒了努嘴。
他顿时高兴起来,恭恭敬敬冲我作揖,然后跑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
贾蓉的伤渐渐好利索了,但他心里的伤还在,并且日渐加重。
原本是个白生生的小黄瓜,青翠欲滴的水灵灵样子。如今眼中蒙了阴霾,看起来有些阴狠,全然变了个人似的。
我对这样的他,不太有食欲,尤其有一回他激动之时抱着我喊出“琪官”两字,彻底让我作呕,一脚将他蹬下床。
“大爷别再找我了。”我扯起被子盖住身子,“明儿起,我给大爷添置几个漂亮丫头并小厮,大爷晚上不必过来了。”
贾蓉光着屁股被我踹到地上,眼底阴霾更重,他听了我的话,犹豫了下,也没多说什么,披了衣裳就走了。
他这个人,得到了什么,就不珍惜。得不到的,便是心头至爱。
曾经他的心头至爱是秦可卿,如今是蒋玉菡。
其实他对蒋玉菡,原本不过是几分玩弄的心思。因着一直没得手,还被忠顺王教训了一顿,便压在心里,成了心病。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丢不开手,他已经入了魔障了。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我推波助澜的功劳。
没了贾蓉要应付,到了晚上我就自由了。隔三差五,便去名单上的少年家里逛一通。
看他们对主动爬床的丫鬟,是什么反应。对考取功名,是什么态度。对父母的教诲,是如何听取的。
渐渐的,心里有了数,我便去信一封,给远在扬州的林如海看。
黛玉的婚事,若无意外,便是贾母做主。但贾母毕竟是内宅妇人,有些局面她看不懂。先让林如海过一遍,再给贾母挑,就最好了。
挑剩下的,可以给三春姐妹划拉。
“奶奶,咱们府门前来了一僧一道,说是咱们府上有妖物,才致使府上多灾多难,大爷已经去看了。”瑞珠来报给我。
我眉头一挑,一僧一道?莫不是那妖僧和妖道,找上门了吧?
我摸了摸心口,有一块硬硬的东西,是忠顺王给我的玉佩,被我挂在了脖子上。
“咱们去看看。”我迈起步子,往外走去。
这块玉佩究竟有没有用,就看这一回了。
我才走到半截,迎面就见贾蓉引着一僧一道,向内宅走来。贾蓉的脸上挂着笑,十分恭敬的样子。
我蓦地想到了一个人,许仙。不管谁说他老婆是蛇妖,他都信以为真,并且引着人家给的东西往家里放。
不成想贾蓉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