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 亥时一过, 我就点了贾蓉的睡穴,悄悄换了衣裳,出了府。
忠顺王已经等在昨天送我来的地方。
我翻墙出来, 才一落地,他就察觉到了, 转身朝我看过来。
“您久等了?”我试探着问。
他淡淡道:“刚等一刻。”然后转身向前,“走吧。”
我今天没有易容。
但忠顺王见了我, 却没有丝毫异样的神情, 甚至多看我一眼都不曾。
我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心说,大哥你是不是瞎?看见美女都没反应的啊?
当然, 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 绝对不敢说的。
我紧紧跟在他身后。
一路上,他也不说话, 就这么静静地在前面走。
我有点想跟他玩一下“我不走了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的游戏, 想了想还是不作死了。
他可是王爷。
林如海还叫我小心他,我表示我要辜负他的提点了。
“昨天那妖僧和妖道不能近您的身,说您是真龙之子,您怎么看?”经过一整天的思考,我觉得忠顺王不是个特别难说话的人。
虽然他看起来很难说话。
问完问题, 我就上前半步,盯着他的侧脸看。
他的神情仍然是淡淡的,但是嘴唇微微抿了一下, 然后就说道:“那两个人有点本事,但非正道之人。”
“您的意思是,他们是邪魔歪道?”我眨着眼睛,看着他道。
一般来讲,这种世界背景下,但凡惧怕天家血脉的,都是跟天道相悖的。那一僧一道虽然自恃为仙人,但却近不了忠顺王的身,可见有邪魔歪道的嫌疑。
忠顺王淡淡看了我一眼:“显而易见。”
然后就不说话了。
他的反应让我觉得,我刚才问了个蠢问题。
“不知王爷可否赠一常用之物,给小的防身?”我脸皮厚,也不觉得难堪,凑近了笑道。
他面色淡淡,直视着前方:“本王的救命之恩,你尚且未还完。如今又向本王索要护身之物,却打算用什么来交换?”
“王爷这样的身份地位,小的有的,只怕王爷看不上眼。”我笑嘻嘻地道,厚着脸皮说:“不如王爷随手赏下一件什么,哪怕是一只袜子呢,捡着不值钱的,给小的一件?”
他脚步一顿,偏头看我一眼,表情有点奇怪:“哪怕是一只袜子?”
“太贵重的东西,小的不敢要。”我连连摆手,“王爷捡贴身用过的,赐小的一件就可以。”
他收回目光,大步往前走,不再答我的话。
他气场太足了,我几次调整说话的方式,都不能从他那里得到反馈。
他始终淡淡的,不气、不恼、不怒、不喜。
我实在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不敢再纠缠,闭了嘴跟在后头。
他带着我来到昨天的那个别院中。
进了屋,他便往椅子上一坐。
我也坐下,但是却从怀里掏出一本话本子。
他视线落在上面,问我:“这是什么?”
“是话本子。”我便解释道,“讲一个游侠在恩义和情意之间抉择的故事。”
其实我最爱看的是狗血三俗的爱情故事,最好带一点不可描述的内容,看起来极带感。
但考虑到是跟忠顺王坐在一起,那种话本子我便不敢带,才选了一本中规中矩的。
忠顺王听了,有些好奇:“拿来我看看。”
我便把话本子递了过去。
然后,我就看着他翻开话本子,瞧了起来。一会儿低低发笑,一会儿拧紧眉头,一会儿浑身散发出压抑的气息,一会儿又放松下来……
他还变幻着坐姿,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
他没有丁点儿要还我的意思,一个人看得津津有味。
我有点嫉妒。
这是我买的啊!我打算用它打发时间的!
但既然他看得开心,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不管怎么样,能够不开启尬聊模式,我知足。
只是时间久了,我又困了。
我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但实在太无聊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
就见天色已然大亮。
我懵了一下,立刻坐起身来,拍了拍脸,以最快的速度清醒过来。
忠顺王已经不在了。
以我的耳力,能听出整个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和他的暗卫们都不见了。
我低头看着桌上,话本子完好地躺在桌上。
在话本子的旁边,是一块羊脂玉配。
我心中一动,捡起羊脂玉配。
料子很好,触手温润,看着光泽,很明显它的主人将它佩戴很久了。
他给了我一块随身佩戴的玉佩……
他真的知道这个有用吗!万一没用呢!他怎么放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就不怕我被妖僧和妖道抓走吗!
气呼呼地把玉佩塞进怀里,把话本子也卷吧卷吧塞起来,我拔腿就走。
回到宁国府,贾蓉还没醒。
我松了一口气。
幸好我机智,昨天点了他的睡穴,没有我解穴,他醒不过来。
我换好衣服,卸了妆,点开了贾蓉的穴道。
“大爷?天亮了,该起来了。”我推了推贾蓉。
他被我推了几下,就醒了过来,揉着眼睛道:“什么时候了?我怎么睡得这样沉?”
“许是这几日累了罢。”我温声哄着他。
他点点头,坐了起来,由着下人服侍他擦脸、漱口、穿衣。
他被忠顺王踹了那一脚,受了内伤,不便走动。
吃过饭后,他又躺回来歇息了。
但他叫我抱了书房里的东西,到卧房里来,他还要看。
“父亲之前如何料理大事,我都不懂,只能从以往的记录里面琢磨。”贾蓉这样说道。
他虽然是个白眼狼,但也是真聪明。
我不拦他,反而脱了鞋爬上床,和他一起看起来。
白天,我和贾蓉一起商量着如何打理宁国府。晚上,我就带上忠顺王给我的玉佩,潜出府邸,偷窥清白人家的少年。
如此过了几日,并没有遇到妖僧和妖道,也算顺利。
原本的一长条名单,很快就被我观察完三遍,划掉了将近三分之二。
剩下的,各有优劣。我打算长期盯梢,看后面表现再决定。
这一日,我和贾蓉因为府库的银子怎么花,而争执了起来。
我认为应该投资田产祭祀方面,这些属于祖产,日后被抄家,这些是不算进去的。
但贾蓉不愿意,他觉得我莫名其妙,因为宁国府又不会被抄家,钱财当然要花在人情往来上,才会更加繁荣锦簇。他坚定认为自己势单力薄,才会被忠顺王欺负。
我又不能告诉他,宁国府不出几年就要被抄家了。
就在争执不下之际,尤氏找来了。
“您怎么来了?”我接待了尤氏。
自从贾珍病后,贾蓉掌管府里一应大小事务,尤氏便病了。她是个聪明的人,她这一病,既不用伺候贾珍,又不搀和府里事务,只管享福就是。
今日她却来了,让我有点好奇。
“可卿啊,你兄弟在族学里生事,闹得不大好。本来不想打扰你的,宝玉已经处理了这事,但毕竟是你兄弟,你还是管一管罢。”尤氏说道。
我听她说完,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宝玉和秦钟好得一个人似的,招了人的眼。在族学里跟人打起来了,伤了头。打伤他的那个人,被宝玉教训了一顿。
族学里都是亲戚,打成这样,就有人说到尤氏面前了。
“好,我叫他回来,这就训他一顿。”我点点头。
秦钟现在住在荣国府,天天跟宝玉好得一个人似的,都不怎么回来看我了。
我正打算叫人喊他来,不成想这样巧,他这就来了。
捂着额头,哭丧着脸,叫我:“姐姐,我叫人给打了。”
来到我跟前,他便一通诉说:“我跟宝玉什么也没有,跟其他几个也什么都没有,那些心地龌龊的瞎说话……”
他呜呜地哭,小鸡仔似的。
我便对他招招手:“你过来。”
他抽了抽鼻子,走近了两步。
我一个巴掌就糊他头上:“学好了没有?太爷教的都记住了没有?被繁华迷了眼啊?不好好读书天天跟着瞎混什么?宝玉是荣国府的嫡孙,他什么也不干,都能荣华富贵一生,你能吗?不好好读书,天天歪心肠,还敢来告状!”
“哎哟,快别打了!”尤氏吓了一跳,忙来拦。
我一手抵着尤氏,不叫她上前护着,一手往秦钟的脑门子上扇着巴掌:“还委屈了?哪个冤枉你了?你说,哪句话冤枉你了?”
秦钟被我打得呜呜直哭,到后来实在没办法,给我跪下了:“姐姐,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他头发都被我打散了,披在身上,如锦缎一样散发出光滑的色泽。
“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里,不许再去西府了,每天下课回来要向我汇报学了哪些东西,明白没有?”我瞪着他道。
他几时瞧见过这般唬人的脸色,骇得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我记住了。”
“宝玉若不肯,叫他来见我。”我又补充一句。
他点点头,再不敢多待,猫着腰跑出去了。
我才拍了拍手,整饬了整饬衣裳。
看着目瞪口呆的尤氏,我笑着道:“我已经教训他了,您回吧。”
尤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回去了。
过了不多久,宝玉来了。
他不知怎么听说了我打秦钟的事,来找我闹:“我以为你是个好的!素日里瞧着你温柔体贴,不成想也是个鱼眼珠子!我和鲸卿的情谊,你们都不懂,全来污我们!”
他说了一大通,到后来眼眶都红了。但他跟秦钟不同,他是个真正的男孩子,带着一点混世魔王的样子,气势汹汹的,仿佛跟我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