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娅亲口跟我说，那次见面后当晚她又给母亲写了一封2万字的长信。说自己不想再看到母亲，让母亲以后不要来打搅她们的生活。”

“为什么呀！？”

“事实上，露西娅兄妹四人都很清楚，这个女人在战争前抛弃她们，战败后又突然出现，其实是想捏住几个孩子作为筹码向特里耶韦家多讨要一些经济上的援助。任谁都能看出来，当时她真的非常需要特里耶韦家的救济。”

“你这种想法未免太过阴暗了吧，我看只是普通的母亲想见见自己的孩子而已。”

成濑遥却对我嗤之以鼻。

“不是我的想法，这全是露西娅自己说的。而且更重要的是——长年未与母亲见面的露西娅已经无法把自己脑中的完美母亲形象与眼前这个又脏又丑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露西娅天天写信的对象是一位漂亮高雅而有气质的妈妈，是能教孩子社交舞、能在巨大的豪宅中悠闲喝下午茶的妈妈。而眼前这个老女人，不仅没有钱，衣服上还有潮湿的腥味。自己的妈妈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样子？自己居然是这种人生出来的？露西娅无法接受。”

成濑遥说的话很难听。我觉得不舒服，皱起眉头。

“可你说露西娅那天拼命抱住妈妈，还放声大哭说自己要和妈妈一起回N91呀。”

“那确实是一时的真情流露。但是回家以后露西娅立刻冷静了下来。她明白自己不能再和这个女人扯上关系。对于她妈妈许诺的‘今后一定要让我们五个人生活在一起’，露西娅是发自内心地抗拒。她绝对不想和这个女人生活在一起。”

“余爽你知道吗。露西娅那天和母亲分别后，她内心的第一感想不是替母亲的遭遇难过，也不是怀念以前的生活，而是——庆幸。庆幸得双手发抖。她庆幸自己当年还好没被这女人带回N91，不然也会和她一样惨，说不定还会被她卖掉。能留在特里耶韦家真是太幸运了。”

“……”

嫌弃母亲没钱所以就不想见她？这句话我很想脱口而出，但还是在成濑遥面前咽了回去。我知道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不能对露西娅·特里耶韦的人格妄加评论。

“成濑，我和露西娅也相处很久了，我认为她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她就是这种人。只是余爽你和她之间的交往仅仅停留在平静的海面，尚不能体会海底有多深。”

“我不相信。你说的这些真把我吓到了，我不信。”

“露西娅自己也被吓到了。”

成濑遥望向窗外。

“寄出那封2万字的长信以后，露西娅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她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嫌贫爱富连亲生母亲都不要的禽兽。你们中国人不是很喜欢大义凛然地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吗。露西娅却是真的很嫌弃自己的母亲。根据社会大众普遍认可的道德标准，我们每个人都不可以抛弃自己的亲生父母，不然就不配当人。可露西娅居然能给母亲写那么绝情的信。”

“她明白，比起亲生母亲，她更喜欢特里耶韦家衣食无忧的生活，以及在学校里受人尊重的大小姐身份。”

“所以说，这次与母亲的见面彻底改变了露西娅·特里耶韦的一生。她开始问自己————我是不是已经不配当人了呢？”

“她发现自己正在失去做人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