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女人好像有三十多岁，也好像有两百岁了。

油腻干燥的头发。

沾满污渍的衣领。

皱纹。

暗斑。

黑眼圈。

肌肤黯淡，下巴枯瘦。

一脸憔悴病容。

感觉不到丝毫上流社会贵妇的气质，倒更像一个受气的工厂女工

成濑遥说：“不是像，她就是一个工厂女工。”

“什么！？你刚才不是说她妈妈是N91政治世家的千金小姐吗，怎么又变成工厂女工了！？”

成濑遥到底在瞎说什么啊。

脑子反应了几秒，我才恍然大悟——成濑遥并没有说错什么，只是当年的千金小姐已经沦落为眼前的工厂女工了。

露西娅的妈妈年轻时肯定也很漂亮多金，一定是与露西娅分别的这几年在N91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才让她变成照片中这幅可怜模样。

成濑遥又从桌子里拿出另一张当时的旧报纸。

“简单来说，N91战败了。”

“N91不仅没能消灭宿敌N37，反而让战争拖垮了经济，首都爱尔巴桑物价飞涨。不满的民众走上街头，要求定居点政府下台。”

“然后发生了武装政变，原来的定居点政府被推翻，新政党控制了政府大楼——当然这个新政党是N37暗中扶植的，武装政变也是N37策划的颠覆行动的一部分，所以你看战后N91很快又与N37结盟了。后来N91与N37再次爆发战争则是因为贝尔格莱德方面的大量资本介入这一地区导致的。”

“虽然听不懂你讲的那些国际政治，总之N91战败了，露西娅的妈妈也跟着遭殃了对吧？”

“何止遭殃，可以说是失去了一切。露西娅妈妈所在的家族是原先N91政府的支柱，政变之后自然成为首要打击目标。新政府的军队抄了他们的家，露西娅的外公和几个舅舅被送上绞刑架，她妈妈也被剥夺了一切特权，遭到政府驱逐。如今只能隐姓埋名在小城市当一个普通的纺织工人。”

每日每夜给自己在脑中构筑的完美妈妈写信的露西娅，我无法想象她看到母亲现在这副模样后的反应。

“停战两年后，特里耶韦家曾安排露西娅兄妹四人和母亲私下见面。这次见面几乎改变了露西娅的一生。”

成濑遥说，那是梅雨后的一个早晨。

会面地点在米切雷姆海边一家可以望见日出的小旅馆。

露西娅母亲是坐着特里耶韦家的马车来的，露西娅和她几个哥哥姐姐已经在旅馆里等候多时。当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推开房门时，兄妹四人没一个能认出来这就是母亲，还以为是来打扫房间的女工。

“露琪。”

然后听到妇女唤出熟悉的小名。

露西娅的眼眶湿润了。

兄妹四人一个一个和母亲拥抱。在拥抱年纪最小的露西娅时，母亲也哭了。她是最疼爱露西娅的，拉着她的手，和孩子们在房内叙旧。

见面大概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随后母亲被特里耶韦家送回N91.

临别之际，露西娅甚至拼命抱住母亲的腰不让她走，还说自己要和妈妈一起回N91，当场放声大哭。无奈她妈妈身份特殊，无法在N37长期逗留。

她妈妈上马车前还说：

“露琪，等着妈妈。妈妈在努力和特里耶韦家交涉，今后一定要让我们五个人生活在一起。”

这是露西娅与妈妈见的最后一面。

“后来发生什么了！？”

“那次见面后一个月，露西娅的父亲又想安排她们母女五人见一次面，但遭到她母亲拒绝，后来她母亲突然中断和四个孩子的一切联系，从此音信全无，至今不知生死下落。”

“诶！？不是说一定要让五人生活在一起吗？说的和做的完全相反啊！”

“她母亲在和她父亲的最后一次信件联络里说，有人不愿意她和孩子见面，她没办法。还说是她不对。”

“有人不愿意？谁？”

“信里没说，她母亲不敢说。”

“啊，我大概能猜到，是因为露西娅的继母吧？也可能是来自特里耶韦家族长辈的压力。”

“不对。”

成濑遥摇摇手指。

然后告诉我一个听起来无比荒谬的事实——

“不愿意母女团聚的人，就是露西娅·特里耶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