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身上皆是伤痕,落雪倒是不多,可以清楚地看见,此人本是一袭黑衣,如今落了雪的地方,血已被染红!
弋栖月一颦眉,此时本是来赏梅,当真没想到有这般不要命的,因此也未带刀剑。
皇宫的戒备很是森严,尤其是自从冬日大典事发,皇宫的守卫便又严格了几分。
看来……这个人是死士,只怕是从刀枪下苟活,硬闯进来的!
‘哒!’
又是一声轻响,这个男人拼尽全身的力气再次刺了过来,夜宸卿这边手一翻,再度稳稳接住。
“陛下,退后。”
夜宸卿知晓,如今弋栖月在宫里赏梅,并没有带刀剑。
他也不是有意带柄扇子当武器的,只是出门习惯性地在袖间拢上一把,不想今日真的碰见了事情。
‘哒!’‘哒!’‘哒!’
又是几声脆响。
弋栖月能看出来,夜宸卿应接自如,而那个伤痕累累的死士,早已是气喘吁吁。
——不可大意,这个人,真真是豁出性命去了。
弋栖月的手暗暗摸上了发间,将簪子取了下来。
好在——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湛玖便匆匆赶了过来,此时此刻,那个刺客已然倒在地上,瞪着一双冷狠的眼睛,眼光直直地刺向弋栖月。
“狗皇帝,狗皇帝……”
夜宸卿颦了颦眉,扇子一斜,‘哒!’的一声,直击那刺客的胸口。
那刺客面上一白,随后,只听‘噗——’的一声,一口血便从他口中喷了出来……
“咳、咳咳……”
“狗皇帝……”
“侵略我西国,掳灭我皇族……”
“杀尽忠臣,铲除根系……”
“狗皇帝,我便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记住,我西国枉死之人,皆会化作厉鬼,为你梦靥,让你不得安宁……”
这刺客靠在树干上,眼中充血,一面吐血,一面断断续续地大喝。
滴滴答答,鲜血洒满雪地,红白交映竟是如梅花一般。
“住口!”湛玖‘呲楞——’一声拔出剑来,一声断喝。
那刺客看向湛玖,随后却是冷冷地笑了。
“又来了一个陪葬的……”
“甚好,甚好……”
湛玖闻声一愣,心道不妙,这一剑便要刺穿刺客的心口!
那刺客躲也不躲,只是冷笑,倏忽间,手中不知捏碎了什么东西……
‘啪’的一声——
只是眨眼的功夫,刺客的身体便开始发黑,发软,他肆意的笑声也渐渐消失……
再然后,他的身体,从肚腹开始,飞快地膨胀着……
“退下!”弋栖月一声低喝,拽着二人便往外退去。
——是了,西人善蛊,旧日里西国的皇室也偏爱养异人,如今这位,只怕是有备而来!
夜宸卿一面退,一面执着扇子,蓄了内力,向着那刺客的身子狠狠丢了过去——
‘砰——’的一声。
力量冲击之下,刺客的身体如落叶般飞落出去,落在远处的地面。
雪下得很大,只能听见一声落地的闷响。
三人连同后面众人,急急退到了檐下……
而恰在此时,只听那边传来‘砰——’的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弋栖月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个浑身是血的黑衣刺客,被炸得胳膊腿儿四分五裂,五脏六腑崩裂在外的场面!
一瞬间,只觉得分外反胃!
“烧了。”
“一会儿把整个倚梅园都烧了。”
弋栖月咬了咬牙。
蛊,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断不可留在宫中。
一旁,匆匆赶来收拾残局的庸和公公匆忙点头。
“狗皇帝,我便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记住,我西国枉死之人,皆会化作厉鬼,为你梦靥,让你不得安宁……”
这几句冷狠的话,却是至今也挥除不去。
弋栖月沉了一口气,如今竟是一想起梅花都觉得心下发颤,咬着唇角,转身拽着夜宸卿便走。
“你……方才没有伤到吧?”
半晌,长廊之上,弋栖月回过头来,看向夜宸卿。
也不怪她多想,虽然方才并没有发现夜宸卿受伤,但是这一路上,她只觉得夜宸卿走得有些缓慢,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情。
夜宸卿展开微锁的眉头,摇了摇头:
“臣下不妨事。”
“估计只是方才最后一下,蓄内力蓄得猛了些,如今头有些昏昏沉沉的罢了。”
口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有些发紧。
这种感觉……
不仅仅是头晕。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一种有些熟悉的,冷热交迭的感觉在潜滋暗长。
他思量了这一路,才意识到,这种熟悉……
只怕是来源于那日冬日大典,中了带焱毒的箭矢,还未封住伤口时候的感觉。
这种折磨与痛苦,哪怕只是一次,哪怕只有片刻,也忘却不了。
只怕……
在他体内,依旧有焱毒。
这种毒终究也是无解的罢。
也许——只是之前被孙兰太医的方法暂时压了下去,如今他内力使用过猛,一瞬间又将这些毒素激发了出来。
弋栖月听他说的轻描淡写,恍若无事,可是看着他有些煞白的脸,心里终究是紧了一紧。
“碧溪,唤薛太医来一趟。”
弋栖月一面交代,一面抬手扶住夜宸卿,也不往养心殿赶了,索性拽着他入了最近的宫苑。
倚梅园周遭,正是沧雪轩。
-
入夜。
湛玖匆匆来报,说倚梅园已然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了。
弋栖月点了点头,可惜那整整一园的梅树,可是又能如何?
“再烧几遍罢,西国异人用蛊,我们吃不准,稳妥为上。”
末了,弋栖月脑海里浮现出那男人猩红的眼,回想起那一句——
“又来了一个陪葬的……”
“甚好,甚好……”
湛玖颔首:“微臣这便去办,请陛下宽心。”
如今的湛玖早已不是昔日里那个连饭馆都找不到,还傻乎乎地要用长剑当饭前的、不曾见天日的杀手了。
这么长时间了,他变得愈发机敏,日日随着陛下,如今,已然能知晓她的几分感情。
弋栖月涩涩笑了笑:“罢了,朕也不是第一次碰见这等情况了。”
“朕毁了他们的国家,他们怨恨,也是应当的。”
只是,她宁愿让他们怨恨、诅咒,也断然不肯让他国铁蹄践踏她的国土、她的子民一分一毫。”
这大抵是一个帝王必须背负的吧。
湛玖默然颔首,小心地退了出去,遥遥的,陛下的身形看着瘦削得很,惹得他心里也是又酸又涩。
陛下不容易,他比谁都知晓。
弋栖月立在门前愣怔了一会儿,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那浑身是血的、疯狂狞笑的刺客,还有……
他那猩红的、充满了恨意的双眼。
“你记住,我西国枉死之人,皆会化作厉鬼,为你梦靥,让你不得安宁……”
若真是如此,只怕她弋栖月此生此世都难得安宁了。
门外,落雪依旧。
弋栖月不再往雪地上看,只怕那雪地上再出现殷红的血色。
风起,弋栖月咬住半边唇角,合上门来,转身向着屋内走去。
下午弋栖月知道他头晕,便让他先休息一会儿,如今她一走入里屋,却见夜宸卿不知何时已然醒了。
此时他靠在床头,长发也未打理,手里捧着一卷书,只是安安稳稳地瞧着。
“薛太医说你是身子没恢复好,这么晚了,便不要看书了。”
弋栖月几步上前去,抬手执过他手中的书。
夜宸卿任凭她将书收回去,只是抬起眼来笑着看着她:
“只是个琴谱罢了,醒来无事,便看着玩玩,不是什么烦累之事。”
弋栖月转身坐在塌边:
“那好歹也该点个灯,如今这般缥缈模糊,也亏你看得下去。”
夜宸卿笑了笑,忽而垂下眼去,低低笑道:
“陛下,臣下许久没有给陛下弹琴了。”
弋栖月愣了一愣,随后摇了摇头:
“你这厮当真是个傻的。”
“今日下午刚说是蓄了内力头脑发昏,如今刚刚歇过来,便要弹琴,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你弹琴的力道,少说也是加了一分内力的。”
夜宸卿笑了笑:“不妨事,只是一分罢了。”
“只是今日陛下在,外面下着雪也是恰好,臣下便忽然想弹琴给陛下听了。”
弋栖月略微颦了颦眉,心下想着,他也是难得如此固执,不妨便应下罢。
颔首,她起身出去,吩咐碧溪将容君的琴带过来。
只一会儿的功夫,夜宸卿散着长发便坐在琴案边,遥遥一眼便是风骨惊人。
弋栖月歇在一旁的椅上,看着他垂眼启弦。
——却是一曲相思。
至情至性,至凄至美。
“为何要弹一曲相思呢。”
“宸卿,你这琴,是与谁弹的?”
弋栖月低声念叨了一句。
心下只想着,这厮难不成是想回夜氏,回东国了?
她便在他身边,眼前,若是他琴曲作于她听,断然无需是相思。
如今相思,不知是为了那公主,还是那许嫣?
孰知,夜宸卿压了弦,抬眼看着她。
晦暗缥缈的灯光下,弋栖月看不清他的面色,却莫名地察觉到他的温柔:“陛下。”
“臣下的相思,只会与陛下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