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大典事发之后,弋栖月便下了手,肃清西国人,如今西国皇帝的旧人、心向皇室的旧臣,应当是一个不剩了。
除了弋栖月答应过百里炙的,不伤他的父亲,其他人,一个没留。
而这么几日过去,宸卿的身子愈发好了,而柳虎、那边的事情也已经料理清楚了。
柳虎的弟弟柳全将一切都供了出来,然后自愿除去姓氏,被流放到北海之境,而柳虎一家人,除了柳虎削了官级,扣了一年的俸禄,并未受其他牵连。
至于一直说自己教养无方的邱大人……
弋栖月只削了他一个月的俸禄。
这件事,弋栖月处理得可谓极其宽容。
至于原因,一则是足够幸运,宸卿无恙,二则是柳虎是两件大事的功臣,柳家也是世代忠良。
若是下手狠了,弋栖月也担心忠臣世家战战兢兢,自留后手,不再尽心尽责。
至于纪轩那边……
竟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除了纪大人平日里趋炎附势,是出了名的滑头政客,四下巴结之外,纪家可以说没有任何污点。
更奇怪的是……
在这一段日子里,俞将军府竟然还向纪府提亲了?!
俞茗羲明知蹊跷还容许提亲,纵容自家妹妹主动提亲也便罢了,平日里趋炎附势的纪大人,如今眼睁睁看着将军府这棵大树自愿送上门来,竟然在三日后回绝了?!
奇哉,怪哉。
此事不出,弋栖月倒当真没发现。
一个都城里,家家户户,竟是有这么多‘精彩非凡’的事。
交代了烈倾和慕雪带人继续查,弋栖月也终于可以松下一口气。
只是心里觉得,如此处理,是为了国事,但是多少也是亏欠宸卿。
她是重视他的,如若现今是太平盛世,她定会毫不留情。
这些话弋栖月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虽然她知晓,心思缜密敏锐如他,应是能想明白的,也觉得颇为亏欠。
只能庆幸……
来日方长。
如今,弋栖月坐在榻上,手扶着夜宸卿的肩头,给他处理肩头的伤,——过了这么久,肩头的伤已养的大好了。
“陛下。”夜宸卿忽而低低地唤了一句。
弋栖月手微微一停,抬眼看着他:“怎么了?”
“陛下,臣下之前问过的……陛下究竟是如何拿到的解药?”
弋栖月一愣,好在夜宸卿背对着她,她便打了个忽悠。
倒不是她吞焱毒有什么问题,但是就是别别扭扭不肯说。
若是说出来,总觉得……
像是她在和他夸耀‘看看朕对你多么好’一般,虽然……她的确是诚心诚意地欢喜他。
更何况,和墨苍落的交锋,弋栖月也并不愿意让夜宸卿知晓。
不是有什么想隐瞒的,只是觉得多少有些尴尬。
“你也是知道的,孙兰不是想出一个解毒的法子了么?”
“朕恰好知道苍流有这解药,便去了一趟苍流。”
“前些日子苍流落在朕手里的把柄也不少,朕忽悠了他们几句,他们便应下了,开出几个小条件作为交换。”
弋栖月轻描淡写。
夜宸卿颦了颦眉,又要多讲,弋栖月却话锋一转,到了另一个话题。
“今年中秋时候朕没赶回来,那一段时间的中秋大典拖成了冬日大典,秋狩也耽搁了。”
“陛下,这一年都算不得太平,难免人心惶惶,秋狩本也是危险之事,没有也算不得坏事,陛下不必拘泥于形式,为这等事费心的。”夜宸卿半垂着眸子,说话间,察觉到她微凉的手在他的肩头游走。
他的声音轻描淡写一般,可是心里,察觉到她那一双冰凉的手,颇为不是滋味。
那日无影来了,支支吾吾许久,才将陛下得到解药的经过讲了出来。
无影说……
陛下为了检验药的真伪,亲口吞下了焱毒。
无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夜宸卿生生愣在了原地。
陛下她……
他印象里的她清楚得很,岂会做出这等糊涂事呢?
因此如今才向她提起此事,孰知她却不肯讲。
思量间,身后,弋栖月已然将医药箱子收好了,用指尖点了点他的肩头,颇有几分得意之色:
“朕当年摸滚爬打学会的包扎,如今也没手生。”
夜宸卿眸光沉了沉,却是身形一回,抬手将她的手攥在手中。
弋栖月愣了愣,却见这厮执着她的手放到唇边,一时间,她只觉得手边皆是热乎乎的气息。
“陛下的手……”
“愈发得凉了。”
弋栖月闻言,却是挑眉而笑,不着痕迹地打哈哈:
“把你这厮矫情的。”
“这世上还没人敢嫌朕的手凉呢。”
夜宸卿垂下眸子,温热的唇蹭在她掌心。
“陛下,莫再做傻事了。”
“陛下的手不应当这么凉,也不能这么凉。”
寻常帝王皆是男子,后宫佳丽三千,为他生儿育女。
但是陛下不一样,女子为帝,注定了要在生儿育女和处理政务之间斡旋徘徊。
手凉是因为体寒,这么凉的手,后嗣之事要如何?
弋栖月愣了一愣,随后低下头去,笑道:
“之前那些年的确是消耗太多,当时只想着活命,没顾上身子。”
“如今在宫里,不是好好养着呢吗?”
夜宸卿沉了口气,只是点头。
弋栖月不愿让他多问,直起身子来看向窗外。
“宸卿,你瞧,下雪了。”
窗外,鹅毛纷乱,银装素裹。
“昨日碧溪同朕讲,说倚梅园的梅花开了,宸卿,不若今日一起去瞧瞧?”
夜宸卿一抬眼,正对上陛下那一对亮晶晶的眸子,唇角不由得也噙起一抹笑意来:“好。”
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倚梅园里,枝头落落,点砂如血,分外妖娆。
弋栖月一袭红裳,外面披着个墨色的斗篷,俊俏玲珑的身形,便在梅枝间肆意穿梭。
“陛下慢着些,当心梅枝。”
夜宸卿随在她身后,时不时启口提醒一句。
可是看着她这幅样子,又不忍心多讲,只觉得她玩的痛快些方为最好。
碧溪、湛玖、刘公公等人随在后面,也都是颇有眼力价的人,都跟的不紧。
刘公公看着远处的那两个身形,随后垂下眼来。
他不曾见过主子那般笑过。
也许,在世人的嘲弄和冷漠之中,在夫人的阻挠之下,主子的执意、坚决是对的。
弋栖月一路穿行,忽而回过头来看了看随在她身后的人。
这个男人,随便一个瞬间,皆可入画。
眉眼如墨画,面庞如瓷玉,长身玉立。
弋栖月只觉得,这个男人,左右看,看多久,都看不厌,倒不仅仅是这一副皮相——
夜宸卿和墨苍落二人长得极为肖似,但是和墨苍落接触得久了,留在心间的是苍冷,再瞧见他,因为熟识,惊艳倒是少了几分;可夜宸卿不一样,他陪了她将近三年了,如今她瞧见他,依旧觉得不可方物。
所谓无关皮相,气质使然,大抵应如是罢。
弋栖月思量着,忽而勾了唇——也许夜宸卿这厮根本不需要学什么从政之道,也不用练武功,单靠着他这模样气质,便不会饿肚子。
夜宸卿一低头,正好对上陛下戏谑的目光。
而弋栖月瞧见他垂眼的瞬间,他那长如扇骨的睫毛上晶莹的雪片微抖,黑白冷热交错,竟是在刹那间惊艳无比。
愣愣地看着他,忽而好想伸手挑挑他的睫毛。
夜宸卿瞧着陛下这幅样子,也知道她肯定没动什么‘好心思’,略无奈地勾了唇角,低声道:“陛下可是跑累了?”
弋栖月一回神,赶忙收回思绪来,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一直在想他,便随便一回头,盯着一束高枝:
“不是,朕想要那枝梅花,取不下来。”
夜宸卿闻言扬了唇角,顺着她的目光瞧了过去,随后抬起手来便要替她取下来。
“朕要自己取。”弋栖月适时地按住他的手臂。
“好。”
夜宸卿回过身来,略微一俯身,竟是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弋栖月只觉得他抱着自己的腰身,自己的身形愈发得高了,可是自己想要的……又岂是那梅花。
一伸手,却没有探向梅花——
她的手臂稳稳地环住他的颈项,随后,朱唇落下,轻飘飘的,似是一片温暖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
夜宸卿能感觉到,她的舌尖小心翼翼地、轻轻地舔舐着他的睫毛。
“陛下?”
弋栖月身形微微一滞:“别动。”
“宸卿……这里的雪真甜。”
痴缠的吻落下来,夜宸卿只觉得睁不开眼来,却是顺从地毫不动弹,任凭她吻。
陛下的吻。
当真和飘落的雪花一样。
“甜的吗?”
末了,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臣下也尝尝。”
语罢,略一扬头,薄唇微勾,清浅勾勒,触上她的朱唇。
弋栖月抱着他的手臂又紧了一紧,像一只树熊一般紧紧地抱着他,苏合香和着雪的味道,竟是香甜得让人沉醉。
不远处,碧溪、湛玖、刘公公等人皆是小心翼翼地垂下头去。
这雪下得愈发得大了。
直到——
一个侍从急匆匆跑了过来,对着湛玖低声耳语了几句,随后,湛玖猛地抬起头来,急急地向着陛下那边赶去——
而此时,那边……
只听‘哒’的一声轻响。
那边,梅树下,弋栖月已然一跃落地,而夜宸卿此时早已抽出袖间的扇子,稳稳地挡住了袭来的冷剑。
“狗皇帝!受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