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善于用毒人从来不, 他们心知都婆国之人的竹筏离开后,不会再度回归,在场的武林中人必要自己想法子渡水而去, 纷纷开始琢磨了起来。
唐门弟子检查了一下湖中的毒水, 然后道:“唐门内有一件能隔绝毒物的‘辟邪宝衣’,此次出门前, 师父特地令我带上。”
此话一出,边上人忍不住惊喜道:“若是唐兄穿着宝衣, 想来便可在水中随意泅渡了?”
唐门弟子斟酌片刻, 回答:“湖水之中毒性甚剧,又稀奇古怪, 就算穿着宝衣,也未必能在水中待上太久。”不等边上人失望,又补充道,“但简单查看下湖中的情况还是可以。”
辟邪宝衣在出发前, 就直接被唐门弟子穿在了身上, 现下只要将外套脱去就行, 但这件宝衣虽能护住躯干肢, 却无法护住头脸。
某江湖人士担道:“唐兄若是被毒水溅到肌肤之上, 又该如何是好?”
唐门弟子坦然:“虽说必定会吃些苦头, 但唐门弟子对毒物药物都有所研究,我再在身上涂点药水, 或许能多支持一会。”
用游戏语言说, 就是毒抗比较强, 挂着同样的debuff,掉血速度会比较慢。
袁去非似乎想到了什么,走到孟瑾棠身边, 压低声音道:“孟掌门昨日给我解毒药物,可否转赠这位唐兄?”
她说话时,用内力将声音压成细线,就算站位近如阿卓,也决计难以听清。
孟瑾棠微笑:“可以倒是可以,只是有些不合用。”
昨天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都婆国未必敢太分,所以她赠予袁去非是清露丸,但湖中毒性强烈,连鉴定信息都只能显出出一片问号,保险起,是使用点玄丹比较恰当。
孟瑾棠将点玄丹交唐门弟子时候,对方开始客气了两句,说家里也带了解毒药物,不必麻烦孟掌门,但一把丹药接到手中,表情便微微一变。
孟瑾棠询问:“难道是有什么不适宜地方么?”
唐门弟子深吸一口气,摇头:“不,十分适宜。”
他语气异常真诚,接过药丸手甚至微微颤抖,旁观之人看了,都以为这位唐门弟子会当场潸然泪下。
不江湖人士想,或许这就是江湖中的人性闪光。
一边愿意拿出珍贵辟邪宝衣,一边愿意拿出难得解毒灵药,两个没有直接利益关系人,不计较付出,在为了一个共同目标努力。
与旁人的猜测不同,唐门弟子激动是有理由的——仅仅简单查看了一下,他就能确定,这枚名为点玄丹的药物,点玄丹非但比自己身上带的药物更好,而且其解毒范围之广,甚至还能让唐门许多销量不错毒/药直接失效。
若是对方有意与唐门为难,必定会成为自家劲敌。
除此之外,他记得在江湖传言中,寒山派是一个以剑法轻功为主门派,医毒什么纯属附带技能。
在短短片刻之间,唐门弟子就经历了如此复杂理活动,神色数变,最后全然转为一片坚毅之色。
——既然打不,那就从现在开始,努力跟对方拉进关系。
边上人也感受到了唐门弟子态变化,想着唐门一般不太被算在正道势力范畴当中,门下弟子虽然未有什么太大恶名,但行事风格难免也偏于阴暗鬼祟一类,往常应该难得感受到如此善意。
怪不得都婆国大会这种危机大于好处活动,各大门派都愿意派优秀弟子参加,除了护卫家国的根本因素之外,也可以让他们体会一下彼此帮扶的侠义之情。
孟瑾棠提醒:“药气激发之后,可以随着真气附着于肌理之上。”又笑道,“其实唐兄家学渊源,本不必在下多嘱咐,不是白说一句。”
唐门弟子点了点头,将点玄丹吞下,等药性生效后,闭着眼睛纵入湖水之中。
落水无声,倏然而下,湖水很凉,但与肌肤接触的地方,却又传来一种灼烧般的刺痛,不这种感觉每每出现,就会被点玄丹的药性压制住。
唐门弟子不能睁眼,免得毒水侵蚀眼珠,但类似在黑暗中行事诀窍,门派里也曾经教导过。
他靠着感知与听力,慢慢往深处潜去。
……
就在唐门弟子潜水时,岸上人也在静静注视着湖面。
湖水像一大块月夜下绿宝石,人以一种幽深感觉。
孟瑾棠注视着湖面泛起波纹,又注视着那些波纹慢慢平静下来。
有人窃窃私语,担那位唐兄弟若是在湖中出事了可如何是好?
他们下意识去盯着裴向舟等高手脸色看,发现这些人神色不动,晓得那位唐门弟子应该无事。
——其实江湖人也不是不想分析寒山掌门的表情变化,奈何对方大部分时间都用帷帽隔绝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
“哗啦。”
伴随着一阵水声,江湖人看,一个黑色的人影从湖中急速浮了上来,然后自湖面上——
冒出了一个寸头。
“……”
裴向舟:“……唐兄?”
虽然脸色有些发红,衣服也有明显的被腐蚀痕迹,但从五官跟步伐姿态看,显然就是那位唐门弟子无疑。
江湖人回忆了下之前掖州王都说了些什么,更加深刻的理解了药性“附着于肌理之上”含义。
大部分头发跟肌理距离都有点远,所以最终被保留下来的,就只有靠近头皮那块短发。
唐门弟子注意到围观人群异样的沉默,解释道:“诸位误会了,其实在下头发本来就不长——因为唐门弟子多与毒物作伴,留着长发未免有些不便。”
所以被含有毒质的湖水侵蚀只是假发而已,损失不算严重。
旁人闻言,恍然大悟之余,也忍不住——
看了眼掖州王后脑勺。
众所周知,寒山派也是颇为擅长毒术的门派,加上位于掖州偏远之地,同样符合多于毒物作伴的设定。
孟瑾棠沉默片刻,一本正经道:“以药理而论,我对七星观各位道兄一向是佩服。”
面对飞来横锅,左陵秋话头接得十分自如:“但论起毒术,得看维摩城温公子。”
说到这里,在场江湖人才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无情剑温公子何在?”
由于温飞琼一向神出鬼没,加上这里许多人彼此之间也没熟到那份上,居然直到现在,才有人意识到一路上都没瞧见对方。
人群之中,一个梳着双丫髻,脸蛋粉嫩的小女孩按了按额头,笑道:“你们当温公子不在就是。”
“……”
江湖人匆匆看了那“小女孩”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温飞琼师从散花主人崔拂云,论起缩骨之术,堪称小辈中的第一人。
众人闲谈数句,那位唐门弟子也趁此时机调息了一会,才汇报说,他自己在下潜程中虽然没有睁眼,但已将地下情势探查了个七七八八,往下潜到一丈多一些地方,感到水中的毒性变得愈发令人难以忍耐,侵蚀程度比靠近天光之处更为强烈。
他一路摸索着下潜,注意到,湖泊边缘并非全然是泥土构成,反而存在大量石块,而且越往下,边缘就越是平滑坚硬,显然是人工开凿而成。
湖深不到三丈,这位唐门弟子本来还想再多查探一会,但实在坚持不住,不得不重新浮出水面。
在场的江湖人注意到,这位唐门弟子原本光滑崭新的辟邪宝衣也因为长期浸泡与毒水中,而变得破烂了起来。
他们忖度着,自己对毒物的抗性比之唐门弟子,应当远远不如,那么纵使穿了宝衣在身,怕也无法成功渡河。
裴向舟关切道:“唐兄赶紧收拾一下,免得贵体受损。”
唐门弟子点点头,拿了装有清水的水囊跟干净衣裳,躲入树丛之后,将身上湿衣换下。
袁去非:“深度大约清楚了,但不知湖面广度如何。”笑道,“我记得连珠门的杨少侠也在此地?”
一位身量高大的年轻男子应了一声,主动站出来,在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姿态随意地搭在弓弦上,接着松开手指,只听嗖一声,箭矢破空而去,带起劲风居然在白色的水雾中穿出了一道细孔,片刻后才便有水声遥遥传来。
温飞琼摇头:“一百五十丈。”
他意思是,从现在到一百五十丈之外,都是一片水泽。
裴向舟也能听到,却没温飞琼那般准确迅捷,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赞叹——他出生于净华寺,内其实没什么江湖争雄之意,但与另外位年轻一辈中的杰出弟子齐名已久,此次共襄盛举,中难免会不自觉地比较一番,此刻对无情剑耳力之佳,也不由心生钦佩。
散花坊不愧是精擅乐理门派,对细微声响把控,委实有自身独到之处。
有人提议,干脆将湖水从此地导出,他们没法子从湖上行走,难道不能从坑里走过去么?
不也有人反对,表示湖水毒性甚烈,若是如此行事,这座山上草木便是就此毁了,非但如此,附近农田怕也会受到影响。
都婆国之人只说水中毒质经由阳光暴晒后会消除,但若是融入土壤之中,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那谁也说不准确。
某位姓李的天下阁之人冷冷道:“事有轻重缓急,两国之事远重于其它,便是因此毁了京郊田地,那也无法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