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拉开了帷幕,黑暗侵吞了屋内的最后一丝光明。
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再这样矫情下去没什么意义了。所以当梨雪在乐毅的示意下来敲门送饭时,她主动开了门。
即使眼睛红肿,满脸泪痕,她那傲然清冷的气势仍像冰山上的雪莲一样,高贵而不可亵渎。
梨雪提着食盒,矮身行礼,怯怯地叫了声“殿下” 。
“殿下。”乐毅抱拳拱手,平静地向明焰问安,仿佛之前什么也没发生。
明焰望着他苍白的脸色以及在风雪中微不可见的身子的颤抖,瞬间明白他是受了刑。梨雪这个小丫头,想来也是受了责罚,不然不会如此胆怯。
再想到那个被自己打伤的侍卫,想到他们对西夜明家的忠心,想到这些人都是她的子民,他们不该为她的鲁莽冲动受罪,心中愧疚悔恨,却不知该如何挽救弥补,道歉的声音临出口却又成了冷冷的命令:“下去吧,我没事。”
梨雪颤巍巍地将食盒递给明焰,转身便惊兽一般地快步跑远了。
“等等!”乐毅也正要告辞,却被明焰叫住了。
“殿下有何吩咐?”乐毅疑惑地转身抬头。
“今天的事,是我连累你了。”扭捏着,明焰轻声地道,眼神飘忽,不敢看人。
“殿下言重了,本就是我的失误,还害殿下受了大人的气。”乐毅惊诧不已,但这位殿下满身谜团,还是少惹为妙,于是收敛了好奇心,谨守本分,不卑不亢地答道。
见乐毅并没有太接受她的道歉,明焰有些泄气,但仍继续道:“那个侍卫……,今天我打伤的那个侍卫,能不能帮我向他道歉一下。”
乐毅现在终于明白了一点,见明焰扭捏的样子也明白了她是拉不下面子,于是笑道:“殿下的话我会带到,同时我会以殿下的名义给他送一些药,殿下以为如何。”
紧抿着唇默默地看了门前的男子一眼,明焰才认真地道:“谢谢。”
乐毅笑着摇摇头,走了。
明焰提着食盒进了屋,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躺在床上睁眼一直到天亮。
她决定,去见一个人。
“带我去见祁长老。”明焰走出房门,对着门外的侍卫吩咐道。
“呃,殿下,现在是否太早了点。”值班的侍卫看起来也一夜没睡,眼底下的黑色印记清晰可见。
天边刚现鱼肚白,在这冬天,也不能算早了。老师作息向来规律,戌时必睡,卯时必起,现在肯定已经在吃早饭了。
“祁长老作息如何,你难道不知道?”
侍卫被明焰冷冷的语气吓住了,忙不迭地道:“知道,知道。”
“殿下,这就是了。”七拐八弯之后,侍卫领着她在一间精美清幽的小院前停了下来。
守在门口的侍卫并没有拦她,看来老师是已经吩咐下来了。
正在她要上阶梯之时,一个身着青衣的少女款款而来,对着她行了一礼,温婉地笑着道:“殿下请进,祖父在书房等您。”
老师的孙女,竟长这么大了!当年在满月礼之上,她还抱过的孩子,转瞬间就已经亭亭玉立了。
“你是……祁曦?”明焰呐呐,上下打量着她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的殿下。”祁曦嫣然一笑,同时也在打量着对面站着的女子——她未来的王。
“带我去见老……祁长老吧。”明焰知道自己失态了,及时收回眼神。
“祖父就在里面,殿下进去吧。”祁曦对着明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在明焰进去后轻轻拉上了门。
门缓缓掩上,近乡情更怯,离得越近,她却越是不确定,老师,会相信吗?
“殿下为何不进来?”祁长老朗声笑道,似乎已经看见了她躲在帘子背后的囧态。
“梨花如静女,寂寞出春暮。春色惜天真,玉颊洗风露。素月谈相映,肃然见风度。恨无尘外人,为续雪香句。孤芳忌太洁,莫遣凡卉妬。”明焰撩开帘子,清悦的声音如珠玉敲盘。
清冷而略带暖意的眼神对上震惊而狂喜的眼神,明焰浅浅一笑,“老师,许久未见了。”
“你是?你是?”祁长老绕过书桌,疾步上前,激动得全身战栗,血气上涌,脸色通红。
“老师认不出我了?难道要我扒一扒那些惨不忍睹的往事,比如被大哥气哭,被七哥灌醉画花脸,和我下棋输了赌气不吃饭?”明焰好整以暇地笑着,却被祁长老突然拥进怀中。
“阿焰,我的小阿焰回来了……”明焰被祁长老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手足无措,老师这么温雅克制的人,原来也会有失态的一天啊。
然而,她很快便笑不出来了。当老人的泪水落在她的脸上时,她才觉得那滚烫的泪水熨烫着的是她的心,生生将它烧出一个无底的窟窿。
“老臣失仪了,陛下驾临,有失远迎。”祁长老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推开明焰就要下跪。
明焰眼疾手快地将祁长老架住,无奈地道:“什么时候了,老师竟然还要顾这种虚礼。”
“君臣之礼不可废,纵然我是你老师也不可。”祁长老固执地道,坚持要往下跪。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倒是我,应该向您跪拜。”明焰说着放下手,径自跪了下去,对着祁长老深深鞠了一躬。
“陛下您折煞我了。”祁长老嘴上说着,眼底却起了泪花,眼里也有了笑意。
“老师,坐到那边谈吧,我有很多东西,想要向您问清楚。”扶着祁长老到了一旁的椅子前坐定。
“天佑我西夜,让陛下能够远离灾厄,平安归来。”
“老师相信我真的是明焰?”
“如何不信?在看见您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是陛下回来了。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活了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什么奇异的事也见过了。更何况你是我学生,你的每一个姿态动作,我再熟悉不过了,怎么会认不出来呢。”祁长老慈眉善目笑着道。
“所以我这才来找老师。”明焰也笑了,“只有您,才会信我,帮我。”
“您想问什么?或者,谈什么?”
“称帝之事,必须停下来。”明焰递过一杯茶给祁长老,果不其然,他怔住了。
将茶杯轻轻地放下,明焰认真而专注地道:“时机不对。”
“复国军经营十余年,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有何种实力,我不清楚;组织如何运转,我亦不清楚。然而迦叶也登基已经十多年,国内局势早已稳定,此时跳出来,无疑过早地暴露了实力,对今后的斗争不利。”
“您说的有理,但并不是多大问题。”祁长老微笑,对明焰的想法表示同意。
“迦叶有吞并东华之心,南阳附属于东华,而北冥虽与迦叶的西夜交好,但向来不问世事,所以若我们能联合东华与南阳,复国成功的机率,便又会大大增强。”
“这个工作,我们早已开始了。只是现在东华国内局势晦暗不明,南阳有脱离之心,两国之间的战争迟早要爆发。我们若插进去,只怕到时难以脱身。”
“那迦叶肯定会插手,我们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陛下果然看问题深远。”祁长老抚须赞道。
“不,或许我只是给自己,也给你找一个到东华的理由?”明焰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有些纠结。
“那你真正想去那儿是为什么?”
“如果我说,我可以救活修寒,您信吗?”
“您昨天偷偷跑去见了他,然后才闯了祸?”
“是的,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来想到您坦白,以期得到您的支持。”
“修寒是个好孩子,他为您受了很多苦。若他能醒来,你们夫妻破镜重圆,无论对您还是对复国军,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只是,希望您不要为了他而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请务必记住,您是我们所有渴望复国的子民唯一的希望,我们无法承受再次失去您的痛苦。”
“学生谨遵老师教诲,定铭刻在心,时刻不敢忘。”明焰走下座位,对着祁长老跪拜,这一次,他没有阻拦。
“我会派沧溟陪您,江湖险恶,人心难测,这孩子能给您很多帮助。他也会帮助您尽快了解我们的组织,以便您回来之时,尽快接管我们这些人。”
“老师总是将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对于祁长老的安排,明焰感激不已。
“但是这孩子对萧家灭门之事过于执着,以至于行事阴险疯狂,若有可能,还望您多多提点他,让他早日走出噩梦,回归正途。”
“老师,迦叶也并不是无道昏君,您为何放弃优渥闲静的生活,在这荒山野岭经历刀尖上行走的动荡?”明焰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那个在她心底盘桓了很久很久的问题。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我的忠心,永远只属于西夜明家。”祁长老站起来,取下墙上挂着的由明焰的祖父所赐予的碧血剑,动情地抚摸着,眼中柔光点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