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广信原本并不想继娶,只是那时正好有一个生意场上压他一头的大掌柜有意把他一个侄女许给他。他听闻那位姑娘恶名在外,一直说不成亲事,生怕大掌柜当着他的面说了,令他不能推脱,也防着以后遇着同样的事,才想着继娶一个装装样子。
这个女子娶回来既然是当摆设的,身份也不能太差,家中又不能太强,他挑了一圈才挑中了何素香。何家几代前出过一位举人,在青森镇也算有些名气,但这几代最高只考到秀才,皆没有再进一步的,家里的祖产也因为念书用得七七八八,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却还不知道经营。
那时何素香的二弟弟何博渊相中一块上等的澄泥砚,想要买想得都要疯魔了,陈广信听说此事就找人递了话过去。何博渊想着何素香嫁入商家名声虽不好,但是对一时不能更进一步的何家却大有帮助,便说动了母亲和祖母应下了这门亲事。父亲开始不同意,后来见聘礼中有名家的字画才没有再说什么。
何素香不知道这些事,心里只记着母亲跟她说的嫁入陈家能享福,以后要多帮衬两个弟弟。换了芯子的何素香想到这事,心下只有呵呵,就像她现在对陈广信一样。
陈广信倒不担忧何家兄弟能再进一步,将来对他的家事指手划脚。他也算见过不少人,早就看出两人一个迂腐一个贪图享乐,并不是读书的料子,将来能考到秀才就算不错了。
知道何家翻不出浪来,陈广信才放心娶了何素香,也没必要太看重她,连面上也是淡淡。他也没有发觉何素香刚刚的一番话某些地方口音有些奇怪,也许他听出来了却没有当回事,见过的人多了口音上稍有不同的事也没法引起他的注意,除非对方是远处来的大客户。
何素香见他一点也没有发觉,心下也松了一口气,一个跟她没见过几次的男人,想来也不知道她原本说话的口音如何,说不定就连红雁也不清楚。
“我知道夫人是个明世理的。对了,我这回从府城给你带了一套时新的头面回来,听说是京城传出来的样式。”
“夫君怎地如此破费,我整日在宅子里,用不着戴这些头面。”
“你收着便是,有其他想买的,也尽可以去买。”
何素香笑笑,假作掩设欢喜垂下目光,心里却快要吐了。弄得好像情深意重一般,只想着用金钱把这事摆平,尽管她喜欢这样的摆平方式,但心里到底是不舒服的。
等陈广信离开后不久,他的长随来富帮着送来的头面时,何素香心里的矛盾到达了顶端。
这套首饰,嗯——很古朴、很华丽,怎么说呢,黄澄澄的,那么大一朵牡丹花,她自认为没法把这首饰戴头上,感觉这一戴就向跟所有人说自己是暴发户一样。但是,这可是真金呀,她是强忍着才没有上去咬一咬,要是把这首饰卖了不知道值多少钱,更不用说放着头面的匣子里还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一百两,相当于现代的十万,要是有人拿出十万让她跳荷花池,像她这么骄傲的人,马上把骄傲给扔了跳下去。
再加上一套黄金头面,一两黄金等于十两白银,她把头面拿在手里掂了掂,那沉甸甸的手感,也是十来万吧。她忽地感觉自己神清气爽,似乎连病都好了。
她不是贪财,真不是贪财。默默地关上匣子,她努力让自己的嘴角不那么上扬,等红雁进来时,就看到何素香依旧一脸深闺怨妇样坐在床上,只是手还放在匣子上。
红雁眼珠子一转,上前脆声问:“夫人,这是老爷送来的东西吧,老爷对夫人真好。”
何素香扬了扬嘴角,假作害羞道:“就你贫嘴。”
“都有什么?夫人不如打开了让奴婢长长眼?”
“有你见的时候。我饿了,晚上厨房可有多做一些饭菜?不要又是清粥小菜。”
何素香说着,看到红雁的托盘里还真就放着清粥小菜,连她已经催了两次的鸡蛋羹也没有,也是有些傻眼。红雁本是有意为之,谁让何素香早前当着陈广信的面说了这事,让她没脸。
“厨房的鸡蛋正好用完了。”红雁故作淡定地说。
“看来是我跟鸡蛋无缘,你去厨房让他们煮碗鸡丝面来,或者照往常的饭菜来一份。”
“是。”红雁应道,有点不甘愿地看了首饰盒一眼,讪讪离开了。
何素香哼笑一声,连忙首饰匣子锁上,又把银票单独拿了出来,四下看了看,最终找了一个荷包装着,把它吊在床铺内侧的床板下方。除非是有人换床幔的同时再换被襦,不然谁也不会注意到系在边角的那条细线。何素香对自己藏东西的方法很满意,唯一担心的是,要是哪天她真要跑路,她会把东西忘记。
得写下来,就用拼音写,反正别人也看不懂,她默默打算着,想是这样想,她却没有动。记东西是多简单的事,用不着为了记一样东西特意动,她刚来这里,这几天应该有其他需要她注意的地方,等下次记其他东西的时候,她再补上就是了,一天两天的她不会忘记。现在她还在养病,哪里有这功夫去拿纸笔记东西,光是研墨就得花不少时间呢。
这天半夜,她总算是等来了红雁送来的鸡丝面,还是一大碗,上面卧着一个鸡蛋。何素香假作犯困,也没有说什么,就让红雁下去了,说是过一会儿再吃。
“夫人记得吃。”红雁离开时一脸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心下却想,这么大一碗面,男人都吃不下去,更何况是平时吃得很少的何素香,大半夜的看她是吃还是不吃。
“嗯。”何素香轻声相应,等人一走,她就栓上门,扑到桌前开始吃面。
天知道她有多饿,就是再来一碗她也吃得下,红雁以为这么晚了她会没胃口,难道她不知道世上有宵夜吗?加上她吃了一整天的清粥小菜,早就饿得想咬人,她最讨厌挨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