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淡漠的声音如水波, 嗡的一声,穿破空气,向四周迅速扩散。
万千金色光束随着捩臣的一道敕令, 从金色册页上绽放开来, 好似天女散花, 散落到苏城的每一个角落。阴暗潮湿的古城小巷、光怪陆离的摩登厦,这金光拂过景独湖平静无波的水面, 照耀在苏城上万鬼魅的顶, 让他们无所遁形。
自从更夫来到阳间后, 他天天外出捉鬼, 苏城的孤魂野鬼早已少了许多。但也绝非没有。
如今这些鬼怪都现了形, 一个个懵逼地睁眼,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身上溢散出来的阴气,对普通凡人来说只会到一阵寒风吹过,并没受。但对于崔判官这些鬼神而言,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 想无比低调,却异常耀眼。
谁都没想到,仅仅是为了帮高嘉寻一个忙,捩臣竟然随手就找出了整个苏城全部的孤魂野鬼。
……可以,但真没必要!
崔判官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模人样的书生判官满脸惭愧, 双手作揖, 叹道:“真不愧是人,这样的神仙手段, 哪怕再给属下一千年修行,属下也望尘莫及!”
更夫这才回过神,他顿时对这人模狗样的崔判官投以不屑眼神。好伙, 就你们这些读书人心眼最黑了,干啥啥不行,拍马屁第一名,脏活累活都扔给他这种实人。然而这一次,更夫也很想拍马屁,可马屁还没拍,他心疼得忍不住道:“人,您竟然抓出苏城所有的孤魂野鬼?”
捩臣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有这手段,他取回那本飘浮在空中的金色册页,道:“第一次尝试,没想到居然可以。”
其实想来也是。
现在捩臣是地府之主的秘密,早已人尽皆知。如果说苏城鬼差的无常证够在苏城范围内指引出一只鬼的方向,那地府之主的法器,揪出苏城所有鬼怪的方位,听上去也相当合情合理。
更夫痛心疾首:“要是早知道您开这外挂,我上个月捉鬼肯定再多捉一倍,积分也翻一番!”
连奚:“……”
崔判官:“……”
蒋鬼毫不留情地嘲讽:“你就这点出息。”
更夫怒不可遏:“你懂个屁!一个畜勤勤恳恳工作,踏踏实实干活,忙了一整个月,好不容易眼看着要拿到月末业绩榜第一,结果最后一秒被人弯道超车。这种痛你懂?你懂?”
捩臣语气沉痛:“言之有理。”
众人:“……”
你们俩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
业绩排行榜的暂且不谈。
捩臣使金色册页,抓出全苏城所有鬼魅的,房间里的高嘉寻和刘助理自然是不知道的。金色册页上四散出的光束,只有在场的四个鬼神和连奚看到。他们只见连奚五人莫名其妙开始聊起公司业绩这类话题。
刘助理面露不耐,高嘉寻也焦急起来。
王不是没找过真正的师,可连那些都对王少的情况束手无策,这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江湖骗子,救得了王少?
高嘉寻忍不住问道:“连先生,请问找到问题所在了吗?”
身体微顿,连奚:“高先生,我们再商量一下。”
已经拖延了很久,既然苏城所有鬼魅的行踪都被找出来了,如果真有哪个和王少的异样有关,那必然就在其中。
连奚闭目受了一下:“离这里最近的鬼,似乎是在那儿。”说完,他抬首看向东方。“离这里概三公里距离……是时代广场。”
作为一个平平无奇、只是看见鬼的普通人,连奚当然没有千里眼,不可穿越钢筋混泥土,发现三公里外的鬼。但是,金色册页上,一道光束直直地连接向东,隐没在湖对面的时代广场中。那金光闪烁,想看不见都难。
崔判官立即翻开生死簿,他手持判官笔,信笔挥毫,在无字天书般的生死簿上写下一道道符箓。下一刻,便见微弱的红光闪烁,一行行文字显现在生死簿上。
崔判官:“回人的话,三公里外的那只孤魂野鬼是前日新死的,死因是跳楼而亡。按时间算,这位王先生已经被‘鬼’纠缠七日之久,定然和这只鬼无关。”
更夫:“人人,离这儿第二近的鬼是四公里外的那只,小的看见了,就在那。”
连奚却蹙起眉:“这样一个个的排除,肯定不行。”捩臣的金色册页上至少放射出上万道光束,他们真要一个个寻找与王少撞鬼情况有关的鬼,哪怕找到明年都找不到。
既然如此……
连奚抬首,看向身旁的男人:“真的,这个房间里完全没有一丝不对劲的阴气?”
捩臣微微垂眸,望着神色凝重的青年。片刻后,他道:“你觉得呢。”
连奚沉默半晌,接着,他扭对高嘉寻道:“高先生,王先生出的时候,你也在那个会所里。甚至可以说,至少有很多活人在周围。”
活人?高嘉寻听着颇为扭,他点道:“是,那是肯定的。凯宾斯会所每天都有很多客人会留宿。这还不包括他们的工作人员。”
连奚:“海捞针肯定不行,这个鬼很明显是冲着王先生来的。所以我们就要搞清楚……”
“王先生到底做了什么,让那个鬼对他如此‘情有独钟’。”
***
宽敞明亮的厅里,众人坐在沙发上,向王毓昀的私人助理询问他的相关情况。
刘助理早已不耐烦了,他一开始就没正眼待见过连奚人,如今连奚人又从楼上空手而归。
果然,这就是一群骗子吧。
哪怕真的会点法术,那也只是混口饭吃,根本不和王亲自从首都请的师相提并。
刘助理推了推眼镜,语气客套斯文:“王少没有仇人。”
连奚:“情仇?”
刘助理笑了:“这位先生,有钱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的。王先生对情人向来非常方,哪怕是分手,也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这些都是我可以保证的。”
更夫好奇道:“什么叫妥妥当当?”
刘助理:“就是由我亲自去办的意思。”
“哦……”
连奚思索了一会儿,又想到另一种可:“业上的问题?”
这一次刘助理倒是默了片刻,但随即又摇道:“不可。王在生意上是有一些对手,但是哪怕是这些敌人使了手段想对抗王,也不会选择对付王少。”
连奚:“怎么说?”
刘助理:“要对付的是王,那对付王少根本毫无意。”
连奚不由诧异起来。这个王毓昀不是王少爷么,报复王的话,报复他不是最好的选择?他正要提问,却听身旁响起一道淡定冷静的男声:“哦,我懂了。”
众人刷的回。
捩臣眸色漆黑,语气沉着而肯定:“不是亲生的吧。”
众人:“……”
这个男人为什么如此沙雕却又这么自信!
连奚终于忍不住扶额道:“你最近都看了什么电视剧,这都什么啊?”
“???”捩臣一脸问号,反而不满起来。他敛着深邃的眉眼,嘴唇也抿起,声音不悦:“要不然呢?”
砰!刘助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够了!小李,你来送这位先生出。我想,王少的他们概也帮不上忙了。”
高嘉寻愣了愣,急忙也站起身:“刘助理,这才刚刚开始,我们还没有……”
“行了,高先生,我也不再瞒着你。王少再怎么样,也是王唯一的少爷。实不相瞒,昨天集团会议上,董长已经批准城郊那块地的了。”
高嘉寻呼吸急促起来:“你是说……”
刘助理客气地笑了:“抱歉,那块地和你们嘉讯资本肯定没有关系了。”
高嘉寻神色僵住,整个人呆呆地怔在原地。
刘助理没再看他一眼,转身便上了楼。
生意场上的,连奚人并不了解。他们也不知道,刚才刘助理的那番话对高嘉寻来说,是多的打击。
然而望着高嘉寻突然佝偻下去的背影,连奚却隐隐觉得,他好像一下子了很多。
连奚出声道:“高先生,你没吧。”
高嘉寻过了秒才回过神,他转过身,望着连奚人。良久,他伸手抹了把脸,苦涩地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明白,有的人奋斗半辈子,在有些人的眼里,从到尾,也不过是一个笑话。连先生,这个界至始至终,就没有公平过……一分一秒,都没有过。”
留下这些话,高嘉寻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瞬间又振作起来,仿佛从失败的阴影里走出,坚强的外壳伪装起疲惫不堪的内心。
他费尽心思地找到连奚、捩臣,想请他们帮忙解决王少的。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他,昨天他就被王踢出局了。那他今天这跑上跑下的,又算什么。刘助理那些人又是怎么看他的,当他是一个戏子,一个小丑吗?
高嘉寻笑道:“就是麻烦你们白跑一趟了,真的要谢你们,不好意思。”
看着高嘉寻故作镇定的笑容,连奚慢慢沉了眸色,沉默起来。
在场的四个鬼神中,捩总地位最高,崔判官其次,人都没关注过高嘉寻这种小人物的界,也不懂他这复杂笑容背后的深意。更夫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但凡聪明点,也不至于当了百年鬼差,还被同天天压榨。
唯有蒋鬼,他打量着高嘉寻,忽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接着露出阴戾邪气的笑。
江南道黑无常满肚子坏水,欺上瞒下,无恶不作,偏偏还极其擅长“遵守规则”,让上司崔判官都拿他没辙。他没升职,不是因为他法力不够,也不是因为他不懂得揣摩人心,只是他不屑于去做而已。
蒋鬼嘶哑地笑道:“崔判官,还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你是不是忘了。”
蒋鬼居然敢对他不称呼敬语?崔判官不满地皱起眉,但他没工夫训斥蒋鬼,而是想了想,忽然讶异道:“生死簿是来查看死生平的。如果生死簿来查看一个活人的生平,会折寿的。”
蒋鬼:“你在乎那个凡人是否折寿?”
崔判官一愣,心道:对啊,凡人折寿不折寿,关他屁。更何况,如果真折寿了,那说不定就是那个凡人的命,他本就该如此!
崔判官:“生死一,本就冥冥之中,六道注定,连人都无法插手。”他拱手对捩臣道,“人,可要属下使生死簿,看看这凡人的生平过往?只需一看,一切便一目了然,再无遮掩!”
连奚:“会折寿么?”
崔判官冷淡道:“折寿了就是他的命。”
捩臣轻挑一眉:“是这样么。”
崔判官犹豫片刻,还是道:“生死一很难说,或许会,或许不会。但是倘若今日我们就此离开,不再管他,那个凡人必然熬不过三天。”
连奚:“那就生死簿吧。”
崔判官得了令,立即应声,翻手取出生死簿。
“喂你们干嘛呢,刘助理让你们走呢,没听到吗。”人高马的保安见连奚人依旧待着不走,步走过来。然而他刚走到一半,便见到一个清秀斯文的男人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本书,接着又变出一支笔,在这本书上写写画画。
保安愣住,心中嘀咕:又是个会法术的师?
这些天来王的保安医生没少见师,话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保安意识到连奚人可真有些歪邪道的本,但他也不怵,继续走上前:“让你们走,听到没?!”
话音刚落,一股阴风拔地而起。
崔判官心中一愣,错愕道:“这是何物,胆敢阻碍生死簿书写那王少的生平?”
只见一阵阴冷刺骨的风在摊开的生死簿纸页上,不断飘荡徘徊,竟然想阻止崔判官下笔!
然而,生死簿和判官笔的威力,其实这小小的阴风可以阻拦的。这股没有来的阴风刚刮上生死簿,就被直接压制,只需分钟,概就会为灰烬。
“呵。”捩臣冷哼一声,直接手掌一按。
咔嚓!
阴风眨眼间破裂,消散得一干二净。
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首都郊外。
连绵起伏的群山绿荫中,一座小小的道观藏匿其中。它长得普普通通,墙矮屋小,院中满地枯叶。此时夜深,观中只有一个道士和一个小道士。道士早已入睡,唯有一个小道士盘腿坐在道观堂,打坐调息。
忽然,一股强横霸道的力量从天空中落下,好像有人一巴掌按向这小小的道观。
小道士瞬间睁开眼,道士也顷刻惊醒。
下一秒,道士便瞬移到了道观堂。
小道士吓得连滚带爬,跑到道士身边,惊恐道:“师父!”
道士冷静地看向堂中央香案上供奉的一块玉牌,那股巍峨冷漠的力量一掌拍下,玉牌瞬间被砸得粉碎,整个道观也抖了三抖。
“师父,这、这……这玉牌碎了!”
道士目光复杂地看着那被拍成粉末的玉牌,许久后,叹了口气:“算了,答应王的咱们早已做到,如今玉牌碎了,也和咱们无关。王的恩情,已经还了,以后就管了。”
见道士并不慌张,小道士也松了口气。
没就好,没就好。
“为师继续去睡觉啦,你好好守着,不许偷懒!”道士伸了个懒腰,挠着背,回卧室。一句缥缈的话伴着晚风,散落在空气里:“怎么就连玉牌都碎了呢,那玉贵了,好千呢。留着不好嘛……”
小道士:“???”
一定是听错了,我的师父仙风道骨!
……
另一边,玉牌破碎后,生死簿上,一行行文字瞬间显露出来。
然而这时,众人根本不再看生死簿,所有人齐刷刷地抬起,视线穿过层层楼板,看向那躺在三楼卧室里的王毓昀。
崔判官惊奇地瞪眼:“奇!奇!当真是奇!这上竟然有这么脆的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