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畔,微风残月。
几家顽童嬉闹而过,嘴里念叨着不成韵的打油诗:南境有瘦马,偏倚农女兮。亦须何所思,贫姊多怜哀。
南方早年农贫地寡,贫农为其生计,生子则卖入富户官宦为农,生女则委人以姬妾,如此风习久而久之就演化出“养瘦马”这么一个没天良的行当。所谓瘦马,便是将一些贫贱出身的女子买来,教给她诗词歌赋,琴技舞艺,再将这些重金卖给高官富贾做妻妾取悦玩弄。
而因地方多以瘦为美,所以这些女子个个身段消瘦苗条,故被称之为“瘦马”。
仁德堂·前堂
“今晚动手么?”
吴之然眼底暗红微抬左手,比了个杀人的手势。
“甲子……还没有回来。”
葛老扶着桌子沉吟道:“那个铁灵手底下不俗,又有于家的人帮衬,我们自己出手胜算不大。”
“可是若天一亮,我怕又有变数!”
吴之然一捏拳说道:“若只是‘瘦马’被官府捏到把柄倒也罢了。若因为这点小事把那位爷引了出来可就误了大事。”
葛老眯着三角眼,沉沉说道:“若只杀王守仁一人,倒也有法子……”
“哦?”
吴之然赶紧凑过来说道:“葛老有什么高见?”
葛老一笑说道:“王守仁心思缜密,又有些武艺,算是个英雄。不过,这温柔刀却是英雄冢啊。”
“你是说……”
吴之然吸下口气,却没有吐出来。
“王守仁与青衣相谈甚欢,以将她视为知己。”
葛老咬着牙,说道:“他王守仁就算再怎么聪慧,也想不到他的红颜知己会对自己动刀。”
仁德堂·后院
王守仁独坐床头,几绺发丝垂过面门,难以掩盖满眼的幽怨。屋外风起,打的窗绫子“噗啦噗啦”直响,如同恶鬼叩门一般,不得消停。
“儒门,儒家……”
王守仁从床榻旁边拿起一本《朱子家训》轻抚着书封缓缓翻过几页。
“你说天地万物皆归‘理’道,世间万念都有‘理’法,可这理终归何在?!”
王守仁忽狂笑一声,把书扔在一旁,从床头摘下一根鸡毛掸子,以尘掸为剑横斩三伏,驻地而歌:“天伦与兮梦紫烟,跃江河兮龙归潜。心也,性也,命也,一也!!哈哈哈……”
老王眯着眼睛仰天大笑,左手一按胸口的伤,右手持“剑”猛地向前一刺挑灭了油灯,屋里刹那间暗成一片。老王满不在乎,一手甩开了发髻,扯着嗓子喝到:“道道道,理理理,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吾……”
啪!
一首诗还没念完,房门就被人一掌推开了。
王守仁的诗性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跑了一半,还保持这引鸡毛掸子而歌的潇洒造型,眯着眼睛往屋外看,奈何月色昏暗,只能瞅见门外立着一个纤瘦的身影,却看不真切五官貌相。
“你喝酒了?”
女子的声音,娇而不媚。
“于……于少卿?”
老王找了个床沿坐下,慢慢把鸡毛掸子收回来放在胸前防身,低声说道:“这么晚了……我这……谦谦……一君子……你一姑娘……你要干啥呀?”
“你也知道这么晚了?”
于少卿大步走进王守仁的屋子一仰头问道:“大半夜的鬼哭狼嚎什么?”
“我……呃……”
老王眨么眨么眼睛一笑说道:“有点燥热……睡不着……吟吟诗,调……调节一下。”
“调节一下?”
于少卿歪着脑袋看了看王守仁,然后后头关上门,迈步来到王守仁的近前,躬身看着老王的小脸说道:“调节好了么?”
“好……好了……”
王守仁好像铁灵上了身一样,怎么也捋不顺这根舌头。
于少卿又把脸往前靠了靠低声说道:“那就别让我再听到你鬼叫,不然我割了你的舌头下酒!”
“是……是……”
王守仁把鸡毛掸子放在一边,使劲点了点头。
“早点睡吧。”
于少卿直起身子对着王守仁一笑,转身就要走。
“那个……于……于姑娘……”
老王站起身低声叫了一句。
“怎么了?”
于少卿回头,望着王守仁。
“你……”
王守仁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们于家人今后有什么打算?”
“今后?”
于少卿也愣了一下,垂目回答道:“本来伯父是要去贵州府服刑,但出了如此变故,伯父应该是要改去南京投靠些朋友了。”
“你……”
王守仁咽了口吐沫说道:“你跟我走吧。”
王守仁说完这句话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再看于少卿更是面色泛红,咬着嘴唇羞涩了片刻之后抬手说道:“不去。”
咳咳……
王守仁被他呛得好悬旧伤复发吐了血,咧着嘴想问一句为什么却半天说不出口,只得喃喃的说了一个“哦”字。
“你们读书人一个个都是风流成性。”
于少卿扭头看着窗外说道:“刚才王先生还和别的姑娘吟诗赏月,现在又来这边和我说这种话。”
“我……他……那个……”
王守仁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平时看那些诸子百家的书都没什么大用,早知道会被逼到这一步不如多看看什么《谈林》《话戏》之类的山野文绘,听说最近出了一本《金瓶梅》写的很是超凡脱俗,找个机会研究一下,一定能给自己调戏小姑娘找一个完美的借口。
“王守仁……”
于少卿料到老王定然接不上他的话,低低的叫了老王一声回眸看着他说道:“我不能跟着一个身心都无主的人。”
“我其实……”
王守仁咂舌。
“这个给你……”
于少卿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到王守仁近前说道:“你久在风波中闯荡,连个防身之物都没有,若是……”
少卿说到一半,抿了抿嘴,把匕首往老王怀里一塞,转身出了房门,只留下王守仁一个捏着匕首杵在昏暗的房中。
老王低手抚过匕首苦苦一笑,叹息到:“哎,又多了一桩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