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晃动,好似人心波澜,摇摇曳曳的唐突而匆忙。
老朱一只手撩着龙袍一只手已经牵起了宫女的小手,正准备快乐的一起摇摆,被张永这冷不丁的一嗓子吓得好悬没坐在地上。
再看此时的张永,脸上的醉色一扫而空,双眉紧蹙,满色凝重,跪在地上双手呈上说道:“请陛下暂息靡靡之音,臣有本奏!”
朱厚照咽了口吐沫,慢慢撒开宫女的小手,小心翼翼的回坐到龙椅上,心说闹了半天你是要奏本啊,我还以为你要揍我呢。他用手扶着龙书案向前欠了欠身说道:“爱卿,有话请讲。”
“这……”
张永沉吟了一声,用眼睛一扫周围的宫娥彩女。
“哦,你们先退下吧。”
朱厚照一甩袍袖喝退了乐师歌姬,这才对着张永一探下巴说道:“张将军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臣……”
张永的内衬已经被汗水湿透,他从怀中抽出一份奏章,慢慢举过头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盯着天子朗声说道:“臣弹劾当今张印太监刘瑾,并与王师阳明先生共列其二十四罪状,请陛下圣裁!”
“哦……”
朱厚照沉了一口气,却没有接这份奏章,而是垂手站在龙书案前默不作声。
张永捧着奏章的手在空中噗噗簌簌的抖了半天,愣是没人接下来,心说难道自己的语气不够沉重,天子没把这事当盘菜?
老张万般奈何,只好把奏章慢慢展开低着头朗声念到:“权臣刘瑾,位掌印太监依皇权而十恶不赦,罪有二十四条:一卖官鬻爵,二营私舞弊,三私藏兵刃,四私屯军士,五私设刑法,六扰乱朝纲……二十四杀人谋财!”
张永今天也豁出去了,气沉丹田字正腔圆,把刘瑾的二十四条罪状一字不差的念了一遍,这其中的任意一条拉出来都是砍头的罪过,若条条追究,灭他老刘家的满门都不足为过。
张永埋着头把这份奏章念完之后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侧着耳朵听皇上的动静。谁知头顶上半天没什么响动……
难道是皇上气性太大,这一下受的打击太大给气昏过去了?
再抬头,张永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此时的老朱已经坐回到龙椅上,一手端着酒杯,默默地品尝着杯中的美酒。
“陛下,你这是……”
张永的声音都颤抖了,手中的奏章也被手心的汗水浸湿一大片。
“刘瑾他偌大年纪,就是真如爱卿所言,又能有几日的活命呢?”
朱厚照眼睛盯着杯中打旋的美酒,哑着嗓子说道:“不如放他一条生路吧?”
放他生路?!
张永站在大殿中央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如同五雷轰顶一般。
自己只身弹劾刘瑾,不成功便成仁。刘瑾爪牙遍布朝野,自己弹劾他的消息想必已经走漏,若是今晚不能除掉刘瑾,明天死得就是自己!
“陛下……”
张永跪倒在地,握紧双拳,拇指死死的抠进手心,压着嗓子说道:“刘瑾私存兵器,私屯兵士,这明显是要造反啊!”
“那又如何……”
朱厚照品了一口酒,沉双目看着张永……
“如……如何……”
张永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翻遍史书,从来没有见过哪朝哪代的皇帝面对造反能说出“那又如何”四个字!
兄弟,你确定你这个智商过二了么!
“若刘瑾造反……必然是要与您争夺皇位啊!”
张永满脸通红,不知觉得已经喊出了声音。
“他想要着皇位……”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把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然后一撇嘴说道:“给他便是。”
疯了……这个人是疯子!
张永库嗵一声坐在了地上,把持不住的汗水顺着额角滴滴答答的砸在地上。当今天子,连脚下的皇位都视若粪土,那还有什么可以触动他的呢。
这个刘瑾真有天助,摊上这个一个一脑子浆糊的皇帝,看来过了今天,我张永就要一命呜呼,魂归天外了!
张永这时候也豁出去了,一甩袍袖在银安殿中仰天长叹:“看来是天亡我张永,天亡我大明!皇上,万里河山,祖宗基业,你真的忍心拱手让与别人么!”
“万里河山?祖宗基业?”
朱厚照哈哈一笑说道:“张爱卿还是与我饮酒罢,朕保你平安!”
“保我?”
张永血贯瞳仁,满脑袋的头发都立起来,什么天子之位,君为臣纲都是狗屁,他把袖子一甩用手指着朱厚照高声喝到:“他日刘瑾造反,这天下都要改名换姓,你拿什么保我!”
风起云涌,天地变色,银安殿内一时间风云际会,站在殿中的君臣二人都不言语,都睁大眼睛凝视着对方,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张对折的白纸顺着张永的袖子滑了出来,平稳的落在朱厚照的面前。
在白纸上,清楚的写的四个大字:王守仁书。
朱厚照轻轻的弯下腰把纸捡了起来慢慢的展开,一个字一个字的扫过,脸上的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最后连抓着纸的手都在颤抖。
白纸上面简要的写着几句话:
昔日与陛下钱塘之畔辩真龙,得知陛下心不在天下,甚畏之。然正如王某所言,若真龙为恶虎所代岂可快活哉?或幽闭冷宫百年不得人烟孤寂而亡,或惨死于亡命横祸之事。君可知,刘瑾之为,不单为夺天下,亦为夺陛下之命尔。
虽然朱厚照没怎么好好学习,但王守仁这几句浅显的文言文他还是读得懂的,老王的意思很明确:刘瑾夺走你的天下后第一件事就是弄死你!
“这……这……”
朱厚照向后猛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龙书案前,狠狠的吸了两口气然后扯着嗓子喊道:“来人呐,给我御林军、近卫营,围困天督府捉拿刘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