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银安殿内巍然肃穆,朱厚照用手捻着嘴角的小黑胡,眯缝着眼睛盯着殿外的百步长廊。
“圣上切莫着急,当心动了肝火对身子不好。”
刘瑾低着头向朱厚照身边蹭了蹭小声说道:“张将军进京面圣竟然还带着百名护卫,这排场倒像是凯旋归来的大将。”
哼……
朱厚照哼哼了一声没有接刘瑾的话茬。
就在此时,殿外小太监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平南将军张永觐见!”
话音未落,张永迈大步从长廊走进大殿,低头向前紧走几步,跪下磕头行礼到:“臣张永见驾来迟,死罪死罪!”
“张将军说笑了。”
朱厚照难得正儿八经的坐在龙椅上,向前探了探身子说道:“张将军是救驾有功之人,哪里来的罪过呢?”
“臣惶恐……”
张永依旧低着头说道:“皇上洪福齐天,自然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罪臣延误行军,只是迎驾,却丝毫没有救驾的功劳……”
哈哈哈……
朱厚照笑了笑说道:“不碍事,不碍事。不过说到救驾之人,王先生可随你一起进京了么?”
“他……”
张永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王先生说他被圣上贬为龙场丞驿,还要去贵州龙场复命,所以……没有随我进京?”
“什么?!”
朱厚照“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喝到:“朕何时下过这样的命令!”
呃……
张永慢慢抬起头,用看似装作若无其事其实用心良苦的眼神瞅了朱厚照身边的刘瑾一眼。
刘瑾这会正眯着眼睛寻思这个王先生是何许人也,结果一抬眼正对上张永意味深长的小眼神,又回忆了一下贵州龙场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才寻思清楚这个王先生就是被自己打发的贵州喂狼的王守仁。
朱厚照也读懂了张永眼神的含义,皱着眉头瞅了刘瑾一眼,低沉的嗓音问道:“刘瑾……这王守仁所犯何律,你为何将他贬往龙场!”
老刘混到今天这个位置,简直已经把自己修炼的玲珑剔透,这种程度的瞎话,就连十二指肠都能编的出来。他马上接过朱厚照的问话说道:“回陛下,臣之所谓是为了给国家培养栋梁之才!”
“哦?”
朱厚照一歪脑袋问道:“什么意思?”
“回陛下……”
刘瑾一本正经的朝着朱厚照一躬身说道:“臣闻之这个王守仁少年英才,十二岁乡试夺冠,二十一岁中举,是难得的人才,但少年英才难免心高气傲,眼空四海目无一切。臣生怕那唐寅舞弊的案子在此人身上重蹈覆辙,所以先将他发配到边疆历练,待其磨平了棱角,再回朝为君所用!”
哈?
朱厚照撩起嘴角笑了笑说道:“如此说来,刘公公还是一心为了朕的朝廷了。”
影帝刘瑾同学早就把接下来的台词编好了,“库嗵”一声跪在地上,眼含热泪,声带哭腔说道:“臣对朝廷对陛下一片赤城,其心可昭日月。望皇上明鉴,皇上明鉴……”
“好了好了……”
朱厚照还就怕老刘来这一套,一摆手说道:“罢了罢了,刘瑾你也是一心为国,此事朕便不追究了。”
老朱说完,让刘瑾站到一旁又看着张永说道:“张将军,王先生可说过想要什么赏赐?”
“说过……”
张永沉了口气说道:“王先生请求陛下赦免玉青山一干匪众的罪责。”
“玉青山……你是说行刺朕的那帮山匪?”
朱厚照脸色一沉,声音也冰冷了许多。
张永偷偷瞅了皇上一眼,将手心的汗攥成了一团,低声说道:“是……王先生希望凭他一人之功劳平掉玉青山千余人的罪过……”
哼……
朱厚照冷冷一笑说道:“他倒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盘,我……”
老朱把巴掌举过头顶却迟迟没有拍下来,而是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转……
王守仁啊王守仁,你还真把朕当成了手中的棋子,每一步都走在你的运筹之中。
也罢……
朱厚照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玉青山众匪徒胆敢行刺朕,本是罪无可恕。但念在他们也曾拼死保护圣驾,免去他们的死罪,全部发配贵州龙场,交丞驿处置!”
“陛下宽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永把自己一脑门的汗蹭了蹭,长喘了一口粗气。
朱厚照扫了一眼文武百官,站起身提高嗓音说道:“今日张将军回朝,是喜事。传令御膳房摆酒款待张将军,刘瑾……”
老朱扭头看了一眼刘瑾说道:“你也来一旁作陪吧。”
一声令下,刚才还紧绷的银安殿一下子热闹起来,几声钟鼓乐音,后宫的歌姬舞女被传入大殿,就在殿中央翩然起舞。
老朱端起一杯清酒,张永和刘瑾也马上端起杯子附和……
三人说了点台面上的体面话,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歌舞,美人,琼浆,佳肴,外面天色渐沉,屋内烛影摇曳,一切都是那么祥和而美好,朱厚照一只手端着酒杯,边看美人边用另一只手在大腿上打着节奏,丝毫没有发觉这殿内逐渐澎湃的杀意。
刘瑾一手捏着杯子,眼神透过舞姬的轻纱薄绣死死的盯着张永。明明自己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但心中总是泛起一丝的不安。
这次张永回京,绝不会那么简单。还有那个姓王的家伙,虽然人不在京城,却感觉整个皇城中都弥漫着他的煞气。
张永倒是吃喝的怡然自得,甚至连和刘瑾的眼神冲突都省了。每次对上刘瑾吃人的目光,老张都会露出八颗牙齿报以真诚的微笑。
而且张永同志从开宴以来,手中的酒杯就没有听过,美酒一杯一杯的灌在肚子里,此时他的眼神都有些迷离了……
莫不是我多心了……
刘瑾眯着眼睛心里泛着低估,又吃了一阵,再看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朱厚照兴致斐然,丝毫没有要停宴的意思。
刘瑾心里翻着个,你们俩玩得起,我可是跟你们耗不起。毕竟我叔叔的棺材还在院子里摆着等着明天出殡呢,我总不好今晚上跟你们哥俩玩通晓吧。
刘瑾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张永,这会老张已经嘴里喷着白沫子开始说胡话了。
算了,看来今晚不会再有什么变数了。
刘瑾想到这里,起身说道:“圣上,臣不胜酒力,要回去休息了。”
“哦……”
朱厚照也喝了个小脸通红,朝着刘瑾一摆手说道:“行,你去吧,我在和张爱卿……喝一会。”
“微臣告退……”
刘瑾一低头,偷眼看了一下已经趴在桌子上睡死过去的张永,这才慢慢退出了银安殿。
此时的银安殿内除了奏乐跳舞的歌姬之外,就剩下朱厚照和张永二人。
老朱喝的开心,刚准备扯下龙袍陪着姑娘们扭两下。刚走到龙书案前,就见刚才已经醉死过去的张永“呼”的一下站起身在,摆手制止了乐师的演奏,大步来到银安殿中,撩衣跪倒在地,气沉丹田朗声说道:“陛下,臣有本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