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虎而未杀虎,恶虎终将伤人。
江西·王守仁宅
王守仁拱手站在自己府门之前,看着来往的军兵搬动土木的给自家修整门庭。
“王巡抚屡立战功,深得陛下宠信,我看飞黄腾达那是指日可待!”
一中年男子面如枯槁,双手合礼向王守仁敬,声线沙哑的说道:“今日陛下特令本官为王大人重修府邸门庭,可见皇恩之浩荡。”
来人乃是东厂首领太监,孟忠
王守仁深知此人乃是江彬心腹,来给自己修缮门庭定然有所手段,眼前只得双目微垂拱手向孟忠还礼,:“伯安感念皇恩,也感恩孟大人辛劳,备薄茶请大人饮。”
所谓请茶乃是官语之中的潜意之词,实则的意思便是要送些好处。
孟忠微露笑颜,心中好笑,都说王守仁明岸高洁,想不到也会用这样隐晦暧昧的手段。
王守仁看着孟忠微微抬起的左手,回头吩咐到:“夫人,上茶……”
不过片刻,于少卿双手捧着一碗凉茶来到孟忠面前,低声说道:“府中薄茶,请大人饮。”
还真……是茶啊!
孟忠脸上的笑容僵直,把自己无处安放的左手在袍服上蹭了蹭,单手接过茶碗看了看,冷言到:“如此名贵的茶品,忠不敢独享,还是一会与王大人同饮罢!”
说罢,把茶碗交给一旁的侍奉太监,倒背双手就要进王守仁的家门。
“诶,大人……”
王守仁上前拦住了孟忠的去路,淡淡一笑说道:“府中凌乱,恐袭扰了大人,不如就在此处……”
“在此处?!”
孟忠一甩袖子,转目看看眼前熙攘的街道,摊手说道:“王大人要与我在此处饮茶?”
王守仁搓手赔笑到:“连陛下都亲下江西体验民间百态,你我为臣的岂不是更要与市井相容,方能体会圣上之伟岸……”
“这……”
孟忠一咬牙,冷笑着点点头说道:“也好,也好……”
王守仁扭头吩咐铁灵拿来两个木墩,自己把长袍一撩叉腿一屁股坐在上面,然后一平手说道:“孟大人请坐……”
“王大人不必客气……”
孟忠一脚将木墩踢在一旁弓下身子看着一身布衣的王守仁说道:“想不到王大人日子过得如此清贫啊?”
“孟大人说笑了……”
王守仁摊手说道:“下官在朝月月有俸,家中还有两亩薄田,一家人衣食无忧,何谈清贫?”
“不对吧……”
孟忠将脑袋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宁王在南昌府经营多年,家中财物应该不少吧。”
王守仁愣了片刻,点头说道:“是。”
“哦?”
孟忠一挑眼眉说道:“那为何巡抚大人上报朝廷的抄家所得如此之少,那剩余的财物去了哪里呢?”
“哦……对!”
王守仁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说道:“我正要向大人禀报,宁王大部分的财物的去向都记在一本账本上,上面还有很多收取这些财物之人的名录,我现在就拿给大人看!”
“账本……”
孟忠脑门上顿时渗出细密的汗珠,咽了口吐沫说道:“这这这……不必了……我信得过……信得过王大人……”
“诶……”
王守仁伸手拉住孟忠的袖子说道:“大人一定要看,此事关系重大,下官一定要与大人一起将此物呈于圣上……大人?你热么?”
“啊?”
孟忠一边用袖子摸着脑门上的汗珠,一边咧嘴干笑道:“这江西的天气……确实……确实潮热……”
“那大人……这账本?”
“不必……不必……不不不……”
孟忠顿时感觉脑中嗡嗡作祟,低着脑袋找刚才自己踢开的木墩……
王守仁赶紧上前扶主孟忠说道:“孟大人是有些不舒服么?我府中有大夫,咱们现在进府……”
“不进了,不进了……”
孟忠慢慢推开王守仁说道:“多半是在顺天府呆久了,不适应着南方的天气,我回府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就好……”
说罢,孟忠在两个侍奉太监的搀扶之下,扭头就走。
“孟大人!”
孟忠刚走了没两步被王守仁一嗓子叫住,吓得好悬没窜了稀,慢慢回过头说道:“王大人还有……有何事?”
王守仁笑着抬手一指说道:“我家的茶碗……”
“茶碗?”
孟忠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旁边侍奉太监手中端着的粗瓷大碗慌忙点头说道:“哦哦哦……快……快把碗给王大人洗净还了去……”
“不必洗了……”
王守仁上前接过茶碗拱手说道:“孟大人保重身体,伯安不送了……”
“不必送,不必送……”
孟忠摆手,在两名太监的搀扶下,踉跄的离开了……
王守仁将茶碗交到于少卿手中,躬身抱起一个木墩说道:“走,回家吃饭。”
于少卿小跑两步来到王守仁近前,低声问道:“那位孟大人刚才还趾高气昂的,怎么你一说什么账本他就吓成那个样子?”
王守仁一笑,将木墩放在前院,牵起于少卿的手说道:“宁王府中有一账本,上面记着他送过钱财礼物的官员的姓名官职,那本帐的第一页就写着他东厂首领孟忠的名字。”
“哦?”
于少卿眨了眨眼说道:“那不如将账本交给皇上,严惩这些贪官污吏!”
王守仁微微摇摇头说道:“若将账本公之于世,便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既然战争已经停止,也就让杀戮在此结束吧。”
“结束?”
于少卿甩开王守仁的手,摇了摇头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你当我不懂么?”
王守仁拍了拍手说道:“看来夫人最近读书颇多,学识广搏了。”
“怎么,难不成就只有你王伯安识字么?”
于少卿一笑,转身进了厨房……
王守仁抻着脖子问道:“夫人,今天中午吃什么?”
“竹笋炒青菜!”
少卿答了一句,不一会房屋上炊烟徐徐。
王守仁倒背着双手看着隆隆青烟,尚未胧起,便被风吹散,幻灭在这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