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听闻儒学忠厚,由为程朱理学,讲究格物致知,明朗于天下……”
朱厚照看着李中焕等人离去的背影,扭头朝着王守仁一笑说道:“先生奇谋百出,环环相扣,怕不是一位德性的儒生吧?”
王守仁还没从刚才大将军的角色中脱离出来,正绷着个脸摆造型呢,冷不丁被皇上这么一问,顿时愣在了那里,张着嘴竟一时没想到怎么回答……
韩彬一看王守仁终于深沉不下去了,赶紧催马上前帮腔道:“皇上圣明,都说这儒家学生讲究个‘双耳不问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位王先生虽然书生打扮,却奔劳于战场,布谋施计,谈吐间取人性命,不像是个儒生,倒像是位阴阳家。”
儒生,理学?
理学……什么是理?格物…如何去格?
王守仁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韩彬看滔滔不绝的老王终于被自己逼问的卡壳了,轻蔑的一笑说道:“先生既行阴阳之术又何必打着儒生的幌子呢?”
“我没想如此。”
王守仁抬起头,眼神飘忽而神秘,他轻轻裂了裂嘴角,勉强牵扯出一丝笑意说道:“只不过受心之本善所驱而已。”
“什么本善,你还不是…”
韩彬还想追问,却不料王守仁扭头朝着朱厚照一拱手说道:“陛下,若想和安化叛军一战我们必须此时上山才能抢得先机,我怕迟则生变……”
“好。”
朱厚照点点头,朝着韩彬一使眼色然后抬手喝到:“上山!”
一声令,兵行玉青山。
王守仁策马在前,身后的人喊马嘶都变得模糊。他低垂着双眼,脑海中咆哮翻腾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自己为何如此…
五年前,一名叫铁弦的锦衣卫来家中拜望自己的父亲。此人虽然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但谈吐举止却和别的官差不同。
“我的志愿,说出来怕是要让各位儒家大贤笑话了。”
铁弦扶桌而立,朗声说道:“弘天地之道,保四方太平,澄朝堂清明!”
这十五字,如铁嵌一般钉在了十九年王守仁的脑海中。
天地之大,理何处去寻,道哪里去找。若心中存有本善,何处不见理,何处不闻道!
五年后自己考学得中新科状元,本打算从此建功立业有所作为,却没想到进京入官刚行至杭州,就听闻铁弦被刘谨所害,困死于沼狱!
一怒之下,启本上奏天子。列刘谨二十宗罪过,奏章末尾更是以指尖之血大书“权奸误国”四个大字!
当然,天子根本连诏书毛都没见到。
这封饱含血泪的诏书直挺挺的躺在了刘公公的桌子上。
老刘其实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只要你没事塞点黑钱,见面叫一声干爹,刘公公就不会找你的麻烦。
但是老王不但不走后门,还写血书公然攻击刘公公的生理缺陷。
刘瑾看过这份奏本之后,气的好悬背过气去,拍着桌子跳脚大骂了王守仁一个多时辰。
最后决定,先下代圣旨发配王守仁去南疆一个叫龙场的偏僻村落去当呈驿,然后找了一伙人急速赶奔杭州,安排老王去另外一个地方——森罗殿!
谁知我命大,到今天依旧苟活于人世。
王守仁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苦苦一笑,自己虽然还活着,却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格物致知……
自己专研了半生的理学,存天理灭人欲,却落得朋友丧命,志向全无。
可这天的理到底是什么?
难道我就真的为格一物,龟缩家中,放弃自己的志愿么?
倒不如听从内心的意愿,纵一身才华,保一方太平。
就在王守仁举头望苍天,低头格大地的时候。有报事的快步冲到朱厚照等人近前,跪下施礼道:“启禀陛下,有一群村民打扮的人挡住了行军的道路,还口口声声说要向您禀报军务。”
“见我?”
朱厚照眼眉微聚,冷笑一声说道:“普通村民哪有这个胆量,给我先把这些人擒住,绑来见我。”
报事的得令,飞奔到前军。
不一会前军传来一阵骚动,之后几名军官压着数百个村民,来到了朱厚照的马前。
王守仁驱马到朱厚照一旁,朝着人群中一看,一眼就瞅见满脸涂着黑炭的余少卿。
这次下山时间紧迫,余姑娘连给自己易容的时间都没有,给自己脸上摸了一把炉灰就带队下了山。加上刚才被官兵捆绑留了一些汗,黑色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在白皙的脖颈上划了无数道黑线。
王守仁看到这帮人顿时脑子嗡的一声,心说我不是让他们潜伏在玉青山附近的村落么?这傻姑娘怎么带队又杀回来了?
朱厚照抿着嘴,用目光扫过这帮人,最后用马鞭一指问道:“尔等是什么人,居然胆敢拦截天兵的道路?”
余少卿本来低头隐匿在队伍里,用余光瞅了一眼朱厚照顿时觉得心中一惊,再看老朱马后一脸呆萌的王守仁,顿时腾起一股怒火!
这个蔫坏的酸秀才,当真领着皇帝来剿灭玉青山!
余少卿强压胸中怒火,低着头用胳膊肘一戳身边的一个寨兵。那寨兵迟疑了一下,赶紧几步跑上去,趴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呼喊到:“官老爷救命啊!我们本是玉青山附近的村名,谁知最近这边一直在打仗,我们是逃难的……”
“逃难?”
朱厚照一手勒住马匹,仰着脑袋看了半天,见人群中尽是妇孺老人,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韩彬带马上前,附在朱厚照的耳边耳语了几句,朱厚照双眉一皱半晌没有说话。
要杀……
王守仁心里突然“咯噔”一声,行军打仗讲究干练如风,尤其现在深入匪山,更不可能收留这么一帮来历不明的“难民”……
王守仁看着朱厚照双目慢慢沉了下来,一只手微微抬起,赶紧催马上前,用手一指缩在人群中的余少卿冷笑道:“当真是笑话!余少卿,你以为躲在人群中我便不认得你了么?你说你到底是逃难的灾民,还是行凶的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