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的温柔只有你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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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夏绿下楼来吃饭时的形象吓了众人一跳。她蓬着头发,眼睛是肿的,像是一夜没睡,脸上尽是疲态。

“绿绿,你晚上没睡好吗,看起来很没精神。”丁骏第一个开口询问。

“快考试了,看书看得忘记时间了。”

见众人的目光围着自己转,丁潜的表情尤其高深莫测,夏绿讪笑着解释,好在保姆琴姨及时地把早餐端到她面前,化解了她的尴尬。

低头喝粥,她伸手要拿油条,无意中碰到一个人的手,对面看去,丁潜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夏绿心虚地把手缩回去,丁潜却已经把那根油条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

“多吃点,吃完了回去补一觉。”

多么温柔清朗的声音,夏绿心尖一颤,不敢看他。

下午,夏绿要回学校,到杜蘅知房间道别。丁潜也在,看到夏绿进来,停下和母亲的谈话,看着她。

“丁奶奶,我回学校了。”夏绿走到杜蘅知面前,眼睛并不看丁潜。

杜蘅知关切地看着她,“丫头,你不吃了晚饭再走?让你小叔送你。”

“不麻烦小叔叔了,我自己搭地铁回去就可以。”

夏绿道别之后就离开,刚出门,忽然有人拉住她。

回脸一看,是丁潜,尽管他没有很用力,还是很有效地阻止了她继续往前。手心的热度隔着衣服传递到她皮肤上,那一瞬间,两人的表情都很不自然。

夏绿错愕地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心跳如擂鼓,下意识地看向门里,确信杜蘅知不会看到,才松口气。

“我送你。”丁潜松开手,声音尽量压低了,似乎不想让别人听到。

“不用。”夏绿再次推辞。只要一想到他昨晚的表白,她可怜的小心脏就越跳越快,让她呼吸都急促。

在她心里,始终都不能把他和恋人画上等号,虽然他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但在她心里,自有一种长辈的威严。一个近乎父辈的人,性别意识其实是有些模糊的,而现在,他逼迫她忘掉这种隔阂,接受他的新身份,她一时之间迷茫了。

尽管夏绿说不要,丁潜还是跟她到门口,两人僵持半天,直到外出归来的丁骏打了圆场,才算过去。

向小叔使了个眼色,丁骏主动像大姐姐一样揽住夏绿的肩,声音轻柔,“我送你,好不好?”夏绿点点头。

两个女孩一起出门,丁骏发动汽车带夏绿离开。

“你想躲他到几时?”丁骏关注着路况,可也没忘记她此刻的使命。夏绿摆弄着衣角,“你们都逼我。”

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想躲着他,面对他,她总有一种困惑,仿佛他是个厉害妖怪,能吞噬她的整个世界。

“若你真的不喜欢,早早说开了不更好?也免得小叔天天开车去你学校,在女生宿舍楼下痴等,就为了看你一眼。”丁骏劝慰道。

夏绿惊了一惊,她真的不知道丁潜会开车去她楼下等。

“小叔爱你,跟疯了一样,我三叔一家搬到南京,他央我找奶奶说,把你留下,让你住我们家。”丁骏又甩出一个重磅炸弹,让夏绿呼吸困难。

“可他是小叔叔呀。”夏绿喉咙干涩,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她心里有数,并不只是因为他是长辈的身份,还有别的原因。

“没有血缘关系,怕什么。”丁骏一向是小叔的坚定支持者。

“可是……”夏绿低声呢喃着。她一直仰慕他,近乎崇拜,可她不能分辨,这种仰慕中有没有爱的成分。

“绿绿,你才十几岁,这个年纪的恋爱,只需要考虑一件事,喜欢他还是不喜欢。别管他是什么身份,趁年轻疯狂一回又如何。”丁骏循循善诱。

夏绿思量着她的话。

回到学校,夏绿去图书馆借了两本书,出来的时候看看天色,早上还是万里无云,这会子已经乌云翻滚,远方雷声阵阵,看样子一场雷阵雨将至。

习惯性地走到学校生活区奶茶店买了一杯玉米奶茶,想起什么,夏绿从包里翻出手机想给室友打个电话,问她们要不要喝奶茶。

有一条丁潜发来的未读短信,夏绿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舍得直接删,点开看看。

“傍晚有暴风雨,乖乖待在寝室里,别出去玩。”

信息发送时间是下午三点,夏绿想想,那不正是她出门没多久,原来他早已收到天气预报,才坚持要送她。

想到这里,夏绿有些懊恼,给丁潜回信息,想来想去,发了个笑脸过去。

“同学,你还要不要奶茶了?”奶茶店的阿姨见夏绿站在那里不动,影响后面的人买奶茶,提醒她。

“要,再给我三杯香芋牛奶西米露。”夏绿心情好了许多,掏钱包付钱。看到边上卖串串香的小哥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夏绿又跑到他面前,买了二十块钱串串。

串串香小哥慷慨地多给夏绿十根串串。

寝室里,几个人都在,看到夏绿买来奶茶和串串,飞快地一抢而空。

“今天小哥的串串辣得很过瘾。”卢小惠一边吃一边发表意见。“再给我一串鱿鱼。”袁莹伸手,让卢小惠递一串给她。

夏绿吃着串串,随手翻开书本温习功课,无意中又看到那张丁潜手写的纸条。

看到袁莹坐在边上玩手游,夏绿伸长脖子问她:“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看见他,就像得了癫痫一样浑身抽搐,在他面前特别有表现欲;看不见他,就像丢了钱一样着急上火。”袁莹看也没看她,答道。

对于她无厘头的回答,夏绿叹了口气,她始终想不通,丁潜究竟看上她哪儿了。

袁莹忽然凑过来,狡狯地看着她,斜着眼睛问:“你爱上谁了?”“没有。”夏绿否认。

“看到他会心跳加速吗?”袁莹不依不饶地问。夏绿想了想,点头,“会。”

“那就是爱上了,妥妥的。”袁莹坐回去。

夏绿浑身一哆嗦。就在这时,丁骥不迟不早打来电话,夏绿一听到他声音,心情顿时愉快很多,小丁丁是个阳光乐天派,是全家人的开心果。

“绿绿,小叔安排的地中海旅行,你去不去?”那天他们只讨论了开头,还没来得及细说,丁骥有点不放心。

夏绿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应该去。”

“那你呢?”

“我当然也去,小叔请客,不去白不去。”丁骥嘻嘻哈哈。

夏绿默默听着他笑,这可不像丁骥,他从来不屑占别人便宜,不是那种因为有人出钱就跟着凑热闹的主儿,他忽然这么说,别有目的。

“如果我说我不想去呢?”夏绿有意反问。

“那也随便你,我只是表达一下我的想法,一家人出去玩,你别落单,而且,小叔好心好意安排,不要扫他的兴。”丁骥道。

夏绿忽然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知道自己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

雨下了一个多小时,雨停之后,夏绿跟同学去食堂吃饭,又去图书馆泡了两个多小时,回来的时候,夜风清凉,她惬意地在校园里散步。

夜里临睡前,夏绿感觉胃里不舒服,去了两遍厕所,以为会没事,哪知道到了半夜,开始发病,上吐下泻,把室友们都给吓坏了,赶紧给她穿好衣服,送她去学校医务室。

卢小惠还特别留心,拿上夏绿的手机。

夏绿得的是急性肠胃炎,医生看过以后,护士给她挂上吊针。见两个室友无精打采呵欠连天,夏绿过意不去,“你们回去睡吧,我自己在这里打吊针就行。”

卢小惠让袁莹先走,向夏绿道:“我再陪你一会儿,小叔叔说他一会儿就到。”夏绿心中一紧,“你怎么把他叫来,这半夜三更的。”

卢小惠道:“我担心你啊,想着通知你家里人一声,看到你手机里有个分组是男神,点开一看是小叔的名字,我就给他打了电话。”

一边说,一边向夏绿眨眼睛,一副了然的表情,夏绿讪讪的,红了脸。

果然,不到二十分钟,丁潜就来了,卢小惠和袁莹相扶而去,丁潜送她俩到门口,再三道谢,回头看到夏绿坐在那里,走近她。

一看到她病中虚弱的样子,丁潜心疼不已,大概是出来太急,她连毛衣外套的扣子都扣错了,丁潜也不避嫌,蹲在她面前,伸手替她把扣子重新扣好。

边上还有护士和其他生病的学生,夏绿的脸一直红到耳根,心想,要是他再靠近一点,一定能听到她咚咚的心跳声。

“这么晚还让你来,真不好意思。”夏绿道。

丁潜看她一眼,“跟我还客气什么,怎么忽然得了急性肠胃炎,你晚上吃什么了?”

夏绿哪里好意思告诉他,是吃串串香没注意吃坏了肚子,再加上又受了凉,所以半夜发病。她避重就轻道:“没吃什么呀,晚饭在食堂吃的。”

“去食堂之前呢,吃了什么?”丁潜哪里可能不知道夏绿的脾气,这个小吃货最喜欢吃些垃圾食品。

“吃了串串。”夏绿心虚地小声嘟囔。

“不是让你别乱吃那些吗?!”丁潜有些生气地说,“那些街头小摊最脏了,尤其是夏天,那些肉和蔬菜搞不好都是变质的。”

想说她一句不讲卫生,见她脸色憔悴,又忍住没说出口。

“是我着凉了才会腹泻,她们吃了都没事。”夏绿嗫嚅道,心里想,现在才五月,还不算夏天,而且别人吃了都没事,说明不是食物的问题。

丁潜更生气了,看得她不敢抬头,“每个人体质不一样,你这几天不是……这几天是特殊时期,容易着凉,不能乱吃不干净的东西,你不知道吗?”

丁潜恨这丫头对自己身体一点也不爱惜,害他一接到她室友电话,就担心得睡意全无,大半夜跑来看她。特殊时期?夏绿被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吓得瞠目结舌,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从来没告诉过他,他怎么会知道她这几天是生理期?

丁潜像是看出她心思,嘴角微有笑意,带着点坏,他轻声道:“中午小骏问你吃不吃水果冰淇淋,你说不吃。”

夏绿大窘,小叔叔竟然这么留意她言行,还把她看得这么透彻,作为一个吃货,当她说不吃的时候,肯定不是不想吃,而是不能吃。

“以后别吃串串了,太不卫生而且容易致癌,想吃烤肉的话,我带你去吃铁板烧。”丁潜训话过后,声音温柔了许多。

夏绿垂着头,长长的头发挡住脸,不自觉地嘴角带笑。

“困吗?困就睡会儿,吊瓶我替你看着,打完了我叫你。”丁潜知道夏绿不能熬夜,哄她睡觉。

夏绿乖乖地靠在椅背上睡了,迷迷糊糊间,她一直想,就这么睡过去,不知道会不会一睁开眼睛已经是八十岁。

丁潜听到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扭头看看,见夏绿像是睡熟了,把外套脱下来,小心翼翼给她披在身上,又把她脑袋带过来靠在自己肩上。

只有她睡着的时候,才跟他这么亲近,丁潜心中叹息,握住她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应了丁骏那时说过的话,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少年时他把她当小孩子,轻视她、嘲笑她的缺点,导致现在追得这么辛苦,换不来一点回报。

怅然若失,可当他的目光投向身旁的人,表情不知不觉间又温柔下来。

夜深了,丁潜也有点困,看看吊瓶的药水还有一大半,便合上眼睛打个盹儿。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到她的手在动,他悄无声息地半睁开眼睛,低垂着眼帘,见她纤细的手指小心而又轻柔地伸向他指缝间,不禁微笑。

感冒发烧,再加上挂了大半夜的针,夏绿身体发虚,昏昏沉沉不清醒,不知道丁潜把她带到什么地方。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她有些吃惊地坐起来,见自己身上衣服完好,才轻轻吐了口气。

天色很暗,外面应该又在下雨,而这里像是酒店的套间,夏绿抬头张望,见丁潜站得远远的,像是在欣赏窗外的景色,手放下来的时候,手指间夹着的一根烟清晰可见。

小叔叔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呢?在夏绿印象里,小叔叔除了偶尔喝酒,从来不抽烟,可不知为什么,夏绿看着他的侧影,看着他抬手把烟放到唇边吸一口,又缓缓吐出烟圈,被他的样子迷住了。

他表情中的那点惆怅是落寞吗?夏绿的心忽然就柔软了,很想探知他的心事。当丁潜侧过脸来看她,她腾地做出一个滑稽动作,把头又藏回被子里。

丁潜把手里的烟按在烟灰缸里掐灭了,又倒了杯水浇上去,到洗手间漱了漱口才走到夏绿面前。

“雨下了一天,绿绿,已经是下午了,你饿不饿?”丁潜没有掀开被子,在被子外跟夏绿说话。

夏绿这才知道自己竟昏睡了一天,又是害羞又是懊恼,自己这般没用,看到他,竟然拿被子蒙住头,蒙住头就能躲开他了吗,自欺欺人!

而更可耻的是,自己刚醒过来那一刻,竟然下意识地看看身上是否有衣服,真是臊死了。

“我饿!”被子里传来蚊子哼哼一般的声音。

丁潜心里笑,嘴上却道:“医生给你开了两瓶吊针,昨晚挂了一瓶,还有一瓶今天挂,不如我们先去酒店餐厅随便吃点,然后我送你回学校去挂针。”

夏绿应了一声,从被子里爬出来,趁着丁潜不注意,她留心看了看床单,见床单没有异常,放下心来,然而,昨夜室友送她去医务室太匆忙,也没有拿上卫生巾,这会子可怎么办?

看到夏绿坐立不安的样子,丁潜很淡定,提醒她,“去洗把脸再走。”夏绿嗯一声。

洗手间里,夏绿洗干净脸,拿毛巾擦脸的时候,看到有只手伸过来,放了一包卫生巾在洗脸台的大理石台面上,脸嗖的一下红透了。

拿起卫生巾看看,是电视广告里经常播放的牌子,也是她经常用的牌子,这人真神了,只是不知道他去买卫生巾是个什么情形,夏绿一边想,一边慢吞吞地把毛巾挂在架子上,拿起梳子梳头发,病容憔悴,她的脸色不大好看。

收拾干净之后,夏绿从洗手间出来穿外套。

丁潜上前试试她额头,见热度已经退了,才放下心来。

“你室友打电话问候你,你在睡觉,我就替你接了,要打回去吗?”丁潜把夏绿的手机递给她。

夏绿接过去,拨打了卢小惠的号码,跟她交代几句,卢小惠说已经帮她请好了假,让她安心休息。

两人一起去酒店餐厅,还没到用餐的时候,餐厅里几乎没什么人,夏绿身体不适,又挂了一夜吊针,胃口不开,丁潜只点了几样清粥小菜给她吃。

夏绿忽然想起自己在丁家第一次吃饺子,也不知道要蘸酱油蘸醋,夹起一个饺子就往嘴里塞,饺子太烫,噎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

是丁潜第一个发现她的异常,从容地在她背后一拍,她才把饺子给吐了出来,却也换来他一句:“吃货!”

那以后,跟他一起吃饭时,她总会想起他说那两个字时的表情,带着嘲笑又带着点轻蔑。

存心要跟他过不去,夏绿故意给他出难题,“我想吃烤鸭。”

“烤鸭?”丁潜眼睛瞪圆了,像是听到本年度最冷的冷笑话,这丫头刚因为肠胃炎打了一夜吊针,不好生养着,居然又想吃油腻的。

“对,烤鸭,给我来一碟,我还要葱丝和薄饼。”夏绿很坚定地说。

丁潜沉默片刻,叫来服务生,点一份烤鸭。这回换成服务生的眼睛瞪圆了,礼貌道:“先生,我们餐厅提供的菜品里没有烤鸭。”

丁潜也不多话,掏钱包拿出一沓钱,看向服务生,“去买。”

里来的土豪,跑到五星级酒店耍酷哄女孩子,服务生鄙夷地瞥了丁潜一眼,但又瞄了瞄他的手表,很识相地拿着钱走了。

夏绿早注意到服务生鄙视的表情,想笑又忍住了没笑。从小到大,丁潜可没少跟他那两个坏侄子一起嘲笑自己,今天这么捉弄他一回还算轻的。

烤鸭端上来以后,丁潜亲手替夏绿用薄饼包好鸭肉和葱丝,蘸上酱,递给她。

夏绿接过去,吃得很香,心里想,反正医书上也没说得了急性肠胃炎不能吃烤鸭,她已经消耗了一夜体力,今天一天又才吃这一顿饭,怎么着也得吃饱吃好,才有力气继续去打针。

“绿绿——”丁潜叫她。

“什么事?”夏绿吃了满嘴的酱,含糊地问。

丁潜没有立刻说话,停了停才道:“为什么你都不问,我今天吃了没有。”

夏绿怔住了,她是太粗心,小叔在酒店陪她快一天一夜,她都没问问他,补了觉没有,有没有吃饭。

见小丫头塞了满嘴的食物不再嚼动,眼神也愣愣的,丁潜无奈地笑笑,并不想破坏她食欲,柔声道:“吃吧,吃慢点,别噎着。”

夏绿这才细嚼慢咽,随手拿起一片薄饼,选烤得焦黄的鸭皮带上鸭肉,又加了两根葱丝,蘸上酱,把薄饼包起来给丁潜。

丁潜却不接,“你吃,我不吃。”见夏绿讪讪的,他又解释:“我前些天一直感冒,医生说有炎症,给我开了中药,暂时不能吃油腻的。”

夏绿心念一动,他病了这么久,自己竟然不知道,难怪他这两天少言寡语,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可他身体这么不舒服,昨天还要开车送她到学校,听说她生病,半夜赶来,陪护一夜,夏绿眼眶一热,赶紧低下头,掩饰着情绪的剧烈波动。

“思修考过了吗?”丁潜突然问。

“下周期末考。”夏绿调整情绪,答道。

一想起他熬夜整理出来的那份复习资料,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暖暖的,很温馨的感觉。

她把那资料反复看,纸都快翻烂了,字句几乎能背出来,仿佛那不是一份考试提纲,而是他一字一句写出来的情书。全篇没有一个爱字,但字里行间都是爱。

“你上回说请我吃饭谢我帮你准备复习资料,怎么一直没请?”丁潜狡黠地看着夏绿笑。夏绿再次石化,讪讪地,“是要请的,但一直没抽出时间。”

“那就等你考过了再请吧,除了日料,请我吃什么都行。”丁潜饶有兴趣地把这丫头的惊愕尽收眼底,想想又补充一句,“你要请我吃饭的话,就单请,别拉上不相干的人,不然我不去。”

“为什么你不吃日料?”夏绿好奇地问,难道是因为他讨厌日本人?不见得呀,他以前看日漫不是看得很high吗,书房里好多碟片和书。

“腿太长,桌子太矮,坐不开。”丁潜一本正经地说。

夏绿听了这话差点喷饭。趁着丁潜去洗手间的时候,夏绿看到他把手机丢在桌上,鬼使神差地拿起来点开看看。

“巨蟹座女生的性格……”夏绿一看到网页标题忍不住打了个饱嗝,谁能想到身为学霸的小叔叔居然会上网看星座指南。

夏绿继续往下看,渐渐产生兴趣。

“她活跃、独立,却又消极、悲观……虽然她们普遍聪慧,却总是对于情事懵懵懂懂。巨蟹女在小事方面有点迷糊,但是大事聪明。她就是这样出人意料的单纯,大家都懂的事情会不懂……”

似乎有那么点意思,她反省自身,性格里的确融合了既独立又消极的两种情绪,对感情也不是很敏感。

“如果你想追求的女性是巨蟹座的,可要有心理准备,不要以为她对你的示爱无动于衷,她只是非常害羞。”

看到这里,夏绿终于偷笑起来,可当她回过神来,才发觉他已经站到身边,下意识地仰起脸看他。

丁潜收敛起眼底的笑意,故意对她可爱的表情视而不见,居高临下地用严肃的语气说:“随便看别人手机这毛病可不好。”夏绿吐了吐舌头,没做声。

回到学校,丁潜先下车,撑起一把黑伞,转一圈替夏绿开车门,等她下车后,替她打着伞,两人默默走在雨里。

天空灰蒙蒙的,一下雨空气就变得很凉,校园里树多,翠绿的叶子经过雨水洗刷,干净清爽,滴答着晶莹而透明的水珠,朦朦胧胧中有一种诗一般的意境。

夏绿看一眼身旁的丁潜,他把外套给她披着,自己只穿着衬衣,她很想问他冷不冷。

“身上好点了没有?”丁潜像是感知到了她的目光,忽然开口。

“好多了。”夏绿道。

其实此刻身体仍然虚弱,熬夜挂水造成的四肢乏力和精神恍惚并不能因为补了一觉而立刻消失,整个人不在状态。

“真的好了?”丁潜不大相信,“你不能熬夜,一熬夜就头昏脑涨,再加上打了针,身上能好受?”

夏绿心头一阵骤紧,细心的他什么都知道,风里雨里,他有着令人温暖的小宇宙。低下头,外套上有他暖暖的气息和体温,她贪恋地嗅一口,他的味道像雨后的青草,淡而清爽,眼睛不自觉又看向他。

这回,丁潜注意到了,目光迎向她,莞尔笑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还能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夏绿听了这话,心里像起了一层暧昧的云雾,有点兴奋,又有点使坏的心思,脱口而出,“那你记不记得,我小的时候,你老说我是野丫头,还说我又黑又瘦。”

丁潜愣住了,一时间没领会姑娘家顽皮的小心思,以为这丫头隔了多年还记仇,不禁有些怅然。她该不会是以为,他是因为她变白变漂亮了才会喜欢她的吧。

雨水不断滴在路旁的水洼,溅起水花,丁潜半卷着衬衣袖口,一只手打着伞,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举手投足潇洒随性,可是,夏绿也没忽视他表情深处隐藏的那一点清冷之意,看得出来,他表面上虽然云淡风轻,可并不真正开心。

他沉默的时候,会传递出一种非常冷峻淡然的男性气质,夏绿无声地跟在他身边,头一次用一种单纯的、欣赏异性的目光看着他,心底流淌着奇怪的情绪,仿佛心里原本就有一朵待开的花,忽然得到了甘霖浇灌,快要绽放了。

男人是不是都是这么奇怪而复杂呢?

夏绿并不知道是自己一句玩笑话让他情绪低落,心里还在情不自禁地想,她认识的男生不少,可大多数和丁骥差不多,直来直去,就算有点小心思,也不深沉,像丁潜这样把真实情绪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她有点猜不透,还有点心疼。

“打完针跟我回家,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就没事了。”丁潜眼看着身旁有辆车经过,怕车轮带起的水溅到夏绿,用身体挡住她。

走过雁园无名湖畔,夏绿停了停,指着不远处,“我们去看看景?”

丁潜很意外,但不是意外她病中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而是她态度上忽然的转变,但是他很聪明地没有多问,少女的心思,又岂是旁人能猜得透的?

夏绿走到湖边,蹲下看地上的青草,见青草叶尖滚动着水珠儿,蜗牛在泥土间蠕动,指给丁潜看,“你知道吗,蜗牛是世界上牙齿最多的动物,有差不多26000颗牙齿,叫作齿舌。”

哦?丁潜惊讶一声,他还真不知道蜗牛有这么多牙齿。

夏绿蹲在地上,继续道:“雨水灌到蜗牛壳里,会冲淡它螺壳开口处的黏液,这时候蜗牛就会清醒,所以下雨天蜗牛特别多,都爬出来散步。”

一滴泪珠儿滴在草叶上,她赶忙用手抹抹眼睛,不让那一片水雾模糊视线。

“我只知道,蜗牛是雌雄同体。”丁潜也蹲下替她打着伞,注意到她的鞋,这么多年,她一直穿匡威,从那时候他第一次送她这个牌子的鞋开始。

夏绿抬头跟他笑,“虽然是雌雄同体,但大部分也需要同旋向互相交换精子才能产卵,交尾过后,两只蜗牛都能产卵,但是它们产卵时间特别长,以至于好多蜗牛产卵时虚脱难产而死。”

“什么叫同旋向?”丁潜问。

夏绿道:“就是它们背上螺壳的旋转方向,有左旋也有右旋,必须是同旋向的才能交尾,不同旋向的会产生生殖隔离。”

丁潜万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天气蹲在草地上和她谈论蜗牛的生殖问题,看着地上那两只爬得很吃力的蜗牛,好不容易爬到一起后,互相碰碰触角,开始头对着头尾对着尾,不禁笑了笑。

“走吧,下面就没什么好看的了。”夏绿站起来。丁潜也站起来,跟上她。

“地中海旅行你去吗?”

“去啊。”

干吗不去呢?夏绿心里默默地想。

“上回找你去吃饭,怎么不去?知道你喜欢荷风轩的菜,我提前了好几天订包间。”丁潜语气失落。

他终于问了,夏绿整了整思绪,努力想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学校让我们清理会场,给我们送了盒饭,我跟同学一起吃,正好又没带手机。”

好吧,那天情况是有点特殊,叶小舷也在,夏绿不好意思去情有可原,丁潜放过这一节,又问:“这些天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短信也没有,就连生病了也不告诉我?”

以前夏绿不是这样的,以前她经常打电话发短信给他,那时候他还在美国留学,她经常忘记时差,跟他絮叨一些生活琐事。

夏绿看向丁潜,柔软的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见丁潜刚好也看着她,彼此视线相对,他的眼底有一种情绪令她怦然心动,但终究两人都没吭声,心情就像这天气,风雨交加。

“亲缘太近,生殖隔离。”夏绿无言以对,嘟囔一句。

胡说八道!丁潜腹诽,却没有说出来。就这么和她默默往前走,不知不觉在学校绕了大半圈。

夏绿有意放慢脚步,看着他背影,两条腿尤其修长,难怪他不开车的时候从来不喜欢坐公交,坐出租也不爱坐后座,太狭窄的座位确实塞不下他那两条大长腿。

路过奶茶店旁边的串串香摊子的时候,夏绿看了丁潜一眼,猜测他会不会像小说里的霸道总裁那样,傲娇地走到小哥面前说,我要收购你的串串香摊位,说个价钱吧。

哪知道,他只是淡淡地,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后轻声道:“以后让他把串串烤熟一点再吃,少吃肉的,不卫生。”

夏绿的心就像烈日下的冰淇淋,忽然就融化成一摊。

“你以后也别抽烟,对肺不好,酒也要少喝,不仅伤肝,开车也不安全。”夏绿鼓起勇气,主动看着他,眼睛里都是关切。

丁潜精神一振,只觉满心酸涩,以前她也不是没说过关心的话,可总好像隔了一层,是晚辈对长辈的那种关心,而这回不一样,她的眼神和语气充满了男女之间的温情,这让他心中忽然就生出无限希望。

然而,当他试图再进一步,夏绿已经走进了学校医务室,他只得跟上她。

周末,夏绿回丁家住,本想问问丁潜的感冒是不是已经好了,哪知道竟一整天没见到他,问了琴姨才知道,他去了美国出差。

也不说一声,夏绿闷闷地吃饭,眼睛却不由自主看着丁潜吃饭时常坐的座位,空荡荡的,不知道主人几时才能回来。

“绿绿,身体都好了?”丁兆宁听说夏绿前几天半夜被送去打吊针,关切地问。

“都好了。”夏绿跟丁爷爷笑笑。

丁兆宁快九十了,和很多老一辈军人一样,他的性格端严刚正,哪怕是吃饭的时候,他都坐得端端正正,夏绿以前有些怕他,可今天,她看到须发皆白的丁爷爷,一点也不觉得怕。

如果没有他,就没有小叔,小叔是他最小的儿子,性格也最像他,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气概。

杜蘅知在一旁吩咐保姆琴姨,“明天是周日,不如叫青柠来玩一天,阿琴,你明天一早去买点菜。”

琴姨道:“您怎么忘了,叶小姐和阿潜一起去美国了。”

“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前天晚上她到家里来时跟我说过。”

杜蘅知笑着拍拍脑袋,看到夏绿,她像是想起什么,向夏绿道:“丫头,一会儿吃完了到我房里来,有点事情找你帮忙。”

“好的。”夏绿应了一声,猜测丁奶奶要跟她说什么。帮琴姨一起把碗洗了,夏绿擦干净手,走到杜蘅知卧室门口,轻轻敲门,听到声音后推门进去。丁爷爷大概去了书房,房间里只有丁奶奶一个人。

招呼夏绿坐下,杜蘅知把两个精美的首饰盒放在茶几上,“我想送你小叔的女朋友一样首饰,你来看看,哪一件是你们年轻人喜欢的?”

夏绿心尖一颤,当即意会,老太太说的是叶青柠。首饰盒里琳琅满目、金玉珠翠亮堂堂闪瞎人眼,她一时间看花了眼。

杜蘅知笑道:“都是老款式,好些还是我年轻时戴过的,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孩子喜欢些什么,所以让你过来帮忙挑挑。”

作为民国时代的千金小姐,杜蘅知的私藏非常丰富,首饰盒里的每一件都堪称极品,

夏绿看着那些镶嵌精致的红蓝宝石祖母绿、珍珠和钻石,还有翡翠金玉镯子,心里感叹,老太太年轻时不知怎样风华绝代。

尽管她现在已经是慈眉善目的老人,但秀丽的五官依然有当年的影子。毫无疑问,丁潜出众的外貌就是遗传自她。

杜蘅知拿起一颗镶嵌鸽血红宝石的项链,不无遗憾道:“本来这个坠子是顶好的,这样大颗的红宝石本就难得,再加上火彩透亮,拿去送人最妥当不过,可惜的是样式过时了,现在不流行这样的花丝包镶工艺,你们年轻人都喜欢镶一圈钻石的。”

放下红宝石项链,杜蘅知又拿起一串珍珠项链,颗颗珍珠都有莲子那么大,看起来圆润中透着夺目华彩,自言自语:“珠子太大了,戴在脖子上反而显得累赘。”

最终,她选了一对蓝宝石耳坠,“这个拿去镶一镶倒好,绿绿,你下午若是没事,陪奶奶走一趟,去珠宝店改款。”

夏绿嗯一声,“蓝宝石好,叶姐姐会喜欢……小叔叔也会喜欢。”丁潜喜欢蓝色,尤其是星空蓝,她一向知道。

“青柠那孩子,我跟他爸爸都喜欢,阿潜一直不吭声,以前还说另有女友,现在问他,索性推干净,大概那边发展得不顺利,青柠这边他又有点抹不开面子。”

杜蘅知早想好了,儿子安排的地中海旅行,一定要带上叶青柠,既然儿子迟迟不愿表态,就由她出面推动一下好了。

看来两位老人家心里已经认定了,丁奶奶才会动用私藏,别人哪有这样的待遇?夏绿心中不是滋味,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也不敢抬头去看杜蘅知,怕被她发现心事。

杜蘅知见夏绿低头不语,主动道:“绿绿,你也挑一样,虚岁快十九了吧,要成人了。”

“不用,这些太贵重了。”夏绿推辞,不愿沾光。

杜蘅知笑了笑,拉开其中一个首饰盒的抽屉,取出一个丝绸手绢包,打开后,一枚翡翠指环呈现在两人眼前。

“把这个拿去,缅甸的玻璃种翡翠,是当年你丁爷爷去云南视察的时候,在当地人手里买的,我怕磕了碰了,一直没戴,给你拿去玩。”

执起夏绿的手,杜蘅知把指环套在她手上,夏绿手指纤细白皙,和翠绿的指环相得益彰。

“奶奶,我真的不能要,这个太贵重了,爷爷买给您的,您还是自己留着吧。”夏绿着急要把翡翠指环还给她。

杜蘅知按着她手,笑着把话挑明了:“我的首饰够多了,上了年纪平时也不怎么戴,以后这些东西迟早要传给你们小辈,将来等你当了我孙媳妇,我再给你更好的。”

夏绿的脸刷一下就红了,窘迫无语。

杜蘅知和丁家其他人一样,把夏绿和丁骥当成一对,老太太甚至想,不管将来她是跟丁骁还是丁骥,反正这个孙媳妇她和老伴儿早就看中了,一定要把她留在丁家。

“拿着吧,给你的生日礼物,奶奶的一点心意。”杜蘅知笑眯眯地握着夏绿的手摩挲,这孩子多漂亮啊,一双眼睛清澈灵动,看着人的时候目光楚楚动人,很机灵,像是洞悉一切,小孙子要是能娶到她,是他的福气。

夏绿的心慢慢沉下去,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洞,她不知该怎样面对这样的局面,只能苦涩地保持沉默,蜷曲手指,不让杜蘅知发现她的指甲已经嵌进手心的肉里。

好不容易从老太太房间离开,夏绿心急地上楼,却不料踏空了楼梯,一下子滑倒在地,左侧膝盖剧痛。

恰好这时丁骥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幕赶忙上前扶起夏绿。有了他的搀扶,夏绿忍痛站起来。

“绿绿,你膝盖流血了,我去找琴奶奶要酒精和红药水,给你消毒。”丁骥把夏绿扶进她房间,等她坐到沙发上,看到她膝盖磕破了皮。

不一会儿,丁骥拿来家用医药箱,取出酒精和药棉,把夏绿的腿放到自己腿上,细心地替她用酒精擦拭伤口,涂上红药水。

夏绿看着他熟悉的侧脸,本想像小时候那样弹他的脸,或者给他一记爆栗子,手伸出去一半,又忍住了。

丁骥却不知道她转过那么多心思,看到她的手握成拳头,笑道:“你又想偷袭我?”夏绿没说话,无声地想把手指上的翡翠指环取下来。

丁骥好奇地看着她的举动,拿起她的手看看,“这是我奶奶的戒指吧,怎么到你手上了?你偷的?”他还是改不了脾气,一有机会就打趣她。

“对,偷的。”夏绿没好气。

丁骥翻过她的手,看到手心的指甲淤痕,纳闷不已。夏绿却已经局促不安地把手收了回去。

“人为什么要长大呢?”夏绿忽道。丁骥看看她,“不长大,难道还往回长?”

夏绿忍不住嗤一声笑。

想起龙猫和仓鼠该添食了,夏绿找出宠物粮食,拿起喂食用的小勺,把宠物粮食添进笼中的小碗里。

手机响起来,夏绿微怔两秒钟,若无其事地向丁骥道:“你帮我接个电话,不管是谁,都跟他说,我忙着。”

丁骥嗯一声,也没多想,把她手机拿起来看看,来电显示是小叔叔,点开接听。

“怎么是你,你跟绿绿在一起?”丁潜听到侄儿的声音,有点意外又有点不满。他只想跟夏绿通话。

“绿绿在喂龙猫。你要不要跟他说话?”丁骥边说边走到夏绿身边,压低声音用口型告诉她是小叔。

夏绿接过手机,架在脖子上,跟丁潜随便聊了两句之后,故意道:“祝你和叶姐姐有个愉快的假期。”说完,她把通话掐断了,手机丢在桌上。

丁骥走过来,把自己的手机给夏绿,“小叔说你关机,所以打给了我,他说,要是你不接,他现在就买机票回来。”

夏绿哪想到丁潜会这样说,不想为难丁骥,只得把手机接过去,丁骥悄悄退到一旁,拿起小勺,替她喂蜥蜴和仓鼠。

“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丁潜在电话里追问夏绿。夏绿装傻,“什么话?”

“你怎么知道叶青柠跟我一起出差?谁告诉你的?”

丁潜之前有意不告诉夏绿他出差的消息,就是怕她追问谁与他同去,很明显,小丫头知道以后果然是吃醋了。

“丁奶奶呀……”夏绿尽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跟他对话,稳定他情绪,免得他又发飙,“她跟琴奶奶说,要请叶姐姐来家里吃饭,琴奶奶提醒她,叶姐姐跟你一起出差了。”

丁潜语气一下子和缓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她一起出差是因为公事,公司有一桩股权并购案,她是代表律师,我是创始人股东,我们真的只是例行公事。”

夏绿没有立刻答话,瞥了眼站在一旁喂蜥蜴的丁骥,不想再在电话里跟丁潜发生言语争执,让丁骥疑心,放轻声音,“知道了,你安心忙你的事情吧。”

她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丁潜很不甘心,为什么这丫头对自己始终连一句贴心话都没有,哪怕他出差在外、远隔重洋,她就一点也不惦记和想念他吗?

“绿绿,我要下星期才能回国——”把心一横,他更近一步,“你想不想我?”

夏绿抿着嘴唇,牙齿把嘴唇都咬白了,才蹦出两个字,“不想。”

语气轻飘飘的,丁潜听出来她是故意说反话,笑道:“那你又吃醋。”“我没……没吃。”夏绿压低了声音,当着丁骥的面,说不出“吃醋”二字。

“你不是刚吃过饭,还吃了很多,想再吃一顿?”丁骥忽然插了一句。夏绿狠狠瞪他一眼。

丁潜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又一阵笑,啧了啧嘴。夏绿听到电话里轻微的响声,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他隔着电话在亲她,脸登时热起来。

晚上,一向安眠的夏绿睡得不安稳,脑袋里不停地做梦,一会儿梦见丁潜,一会儿又梦见叶青柠,梦见自己去参加他俩的婚礼,梦见自己被遗忘在角落里,所有的人都在祝福新人,没人注意她。

醒过来,她拧开台灯看看钟,才凌晨三点多,关掉灯闭上眼睛,她认真地检视自己的心,说不吃醋是假的,说不喜欢也是假的,她的心里一直牵挂着远方的那个人。

不知不觉中她睡着了,一觉到天亮,清晨起来的时候,发现手机里无数条未读短信,都是来自一个人。她一条一条点开看,又一条一条回给他。

期末考过后,夏绿和同学跟着老师去雁京郊区一个大型植物园参加暑期实践活动,那里有多种植物和虫类品种,是雁大生科院的科研基地之一,他们要在为期五天的观察之后完成两万字以上的分析报告。

植物园占地非常大,夏绿白天跟着众人去现场观察、听老师分析讲解,晚上回到招待所整理笔记,这里地处偏僻,没什么娱乐,所有的人都早早休息。

这天晚上,夏绿刚点开笔记本,准备把观察笔记输入电脑,丁潜就打来电话,告诉她,他在招待所门口,让她下去。

他怎么来了?夏绿一阵惊喜,把手机和房卡揣在口袋里,刚要进电梯,想起什么,又折回去,从背包里取出首饰盒,把那时丁潜送的螃蟹项链挂在脖子上,项链坠有点重,她怕丢,一直没舍得戴。

怕丁潜等急了,夏绿匆匆下楼,一口气跑到招待所大门口,远远看到丁潜站在一棵巨大的槐树下。她跑得气喘吁吁,放慢了脚步,目不转睛地欣赏他背影。

初夏天长,满树槐花香,天还没黑透,丁潜潇洒的身影在暮色中悄然伫立。

他不知道在看树上的什么,夏绿走到他身后,他才转过身来。彼此看着对方,心里的情绪太狂热,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夏绿看着他,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心头被一种奇怪的情绪填得满满的。那一刻,她才发现,她对他,竟然那么想念,想念到一见到他,就想拥抱他。

他的头发理过了,短而浓密,露出宽宽的额头,两道剑眉因为她的到来而纾解开,一双眼睛里闪烁着小别重逢那种欣欣然的笑意。

这丫头,出门的时候也不知道梳梳头发,丁潜替夏绿拢了拢头发,“这一带风景不错,我们走走。”

有什么风景?四周都是农田。夏绿来这里第一天就跟卢小惠她们把方圆五里都给逛遍了,除了农田就是农田,想去县里都不容易。

两人沿着田间小路步行,农村地方,四野里缺少照明,好在远处高速公路的灯光闪亮,这里才不至于黑成一片。

“是不是不高兴我来,怎么一句话都没有?”丁潜忽然回头。夏绿正跟在他身后,冷不丁差点撞到他身上。

“没有啊,只是很意外,以为你还要有两天才回来。”夏绿含蓄地解释着,压抑着心中真实的情绪。看着他背影,她心里有一种温暖踏实的感觉,虽然他没说,但她也能猜到,他是刚回雁京就来找她了。

“给你的生日礼物。”丁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得四四方方的纸给夏绿。

“是什么?”夏绿不解地问。

“你回去看了就知道。”

丁潜放缓了脚步,看了看远方,见再走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看的,停下,“走了这么久也怪累的,我们坐坐吧。”

说话间,他在路边缓缓蹲下,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铺上自己的手帕,让夏绿坐。夏绿坐下后,丁潜坐在她身边。

夜色苍茫,连树都显得孤零零的,像是怪物,农田里不时有萤火虫飞过,黄绿色荧光点点。

丁潜道:“好多年没看到萤火虫了。”随手捡起一块土块,他向着萤火虫聚集的方向扔过去,果然把那一片虫子吓得四散而去。

注意到夏绿膝盖上的伤,丁潜关切地问:“膝盖的伤是怎么回事?摔的吗?在哪里摔的?”“在家里。”夏绿告诉他,自己上楼梯不小心踩空了,把膝盖蹭破了皮。

在家里还能摔伤?丁潜眉头皱了皱,“洗澡的时候注意点,别沾到水,免得发炎了。”

夏绿嗯一声,温柔地把脸贴在屈起的膝盖上,一双杏眼似睁非睁看着丁潜,可当丁潜迎上她的目光,她又把视线回避了。

“是哪天摔的?”丁潜凑近她的脸,气息吹在她脸上,“是不是听说我和叶青柠一起出差那天?”

夏绿的脑袋里嗡一声,羞怯地把脸埋在膝头,半天没抬起来。

这个人越来越坏了,他总是能十分准确地说出她的心事,令她脸红心跳、窘迫不安,他却在一旁怪笑。

她能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生变化,不是突然才有,而是一种沉睡多时的情绪,像是早已埋下的一颗种子,遇到春风雨露才发芽。

她发现,跟他独处越久,她越喜欢这种感觉,不希望有人打搅他们的小世界,就像在这片旷野中,一望无际,荒无人烟,只有他俩默默相对。

夏绿毫不怀疑,如果没有外界干扰,自己能这样跟他坐上一辈子,可是,心底里另一种矛盾的情绪也在挣扎着露头,当太阳出来的时候,白天取代黑夜,他们终究还是要生活在喧嚣的人世间。

“这里蚊子太多,我们还是走走吧。”夏绿站起来。丁潜跟上她,想握她的手,却发现她若无其事地把手插在裤袋里。

虽然她自幼生活在风气开放的国外,但对男女间的感情却有一种古老的情怀,喜欢循序渐进,自己前段时间过于急切,恨不得把全世界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堆在她面前,希望她接受、希望她快乐,哪知道她一下子根本招架不住。

丁潜默默走在她身后,心里这么想着,两人一前一后,在田埂上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天色越来越黑,月亮藏在云层中时隐时现,比起城市夜晚的喧嚣和长明的灯光,这里安静极了,偶尔有青蛙的叫声,听起来也与周围景物和谐。

“好多年没听到蛙鸣声,有机会到乡村度假也不错。”丁潜自言自语,问夏绿,“这一片快到头了,还要继续走下一片吗?”

“不如折回去吧。”夏绿停下看看,前面也实在没什么好走的了。

不知道在这条田间小道上来来回回走了多久,走到头,就再走一遍,偶尔说两句话,谁都不愿提出结束这场夜行。

“丁奶奶不见得会同意。”夏绿嗫嚅道。

“你怎么知道?”丁潜靠近她一点,头低下来看着她眼睛。夏绿未作解释,抿着嘴角,缓缓蹲下去。

丁潜跟着俯下身,“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

“那怎么忽然蹲下?”他很关切。

“扣鞋带。”

丁潜绝倒,没好气,“你能不能给我句痛快话?”

“我还没准备好。”夏绿嗫嚅着,想把脸藏进黑暗中,不给他看到她的矛盾和挣扎。

“爱情无须准备!只有接受,或者不接受!”丁潜不许她再逃避,伸手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希望。

“那我……”

“别说得这么快,考虑清楚再答复我。”丁潜忽然像个等待审判的囚犯,想拖延时间,怕她给出宣判,如果是他不想听的,他宁愿不听。

黑暗中,夏绿眼波流转,笑意微漾在嘴角,可惜天太暗了,丁潜没看到她这个表情。

停车的地方,丁潜打开车门把买给夏绿的水果拿给她,夏绿接过去,刚要走,丁潜拉住她。

“时间还早,才九点,我们再到车上坐坐。”他有些日子没见到夏绿,舍不得这么快就放她走。

夏绿没吭声,低头上了他的车。哪知道,他刚上车就接到杜蘅知电话。

“妈,我在外面呢,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

看样子是丁奶奶叫他回去,夏绿咬着嘴唇,关切地看着他表情,见他的双眉先是拧了拧,随即又松开,大概是意识到她在关注,不想给她看出什么。

那一刻,夏绿强烈意识到,丁奶奶一定是知道丁潜正和她在一起,才有意要打这通电话,叫他回去,要跟他谈话。

“我真的有事,我晚点回去再跟您谈谈。”丁潜一直推辞,可是,孝顺的他不敢挂母亲的电话。

心沉下去,夏绿没有再等丁潜,悄悄推开车门下车,丁潜见她走,忙打开车窗,叫她一声,她也只当没听到,阔步而去。

丁潜只得偃旗息鼓,对着电话道:“好,我这就回去,您等着我。”等他挂了电话才发现,他买给夏绿的那袋水果还静静地躺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夏绿没拿走。

回到招待所房间,夏绿拿出之前丁潜给的那张纸条还在裤子口袋里,掏出来看看,上面全是英文。

竟然是国际小行星协会发给丁潜的信函,夏绿细读文件,才知道他在五年前发现了一颗新的小行星,向国际小行星协会提交报告,申请永久编号,在经过长达四年的周期验证和轨道精确测定后,小行星协会正式承认了他的发现,并通知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和世界各地天文组织。

由于小行星可以由发现者提交命名提案,他又用了一年多时间,申请命名,以个人名字命名小行星,向来是只有各界名人才能享有的荣誉,小行星学会经过反复讨论和研究,才最终同意了他的提案。

那颗小行星的位置在巨蟹座靠近狮子座方向上一个编号为MR04的天区里,看到命名那一栏,夏绿感动不已,她怎么也没想到,在夜空的群星里,会有一颗用她的名字命名的星星。

原来他去美国,不仅是为了公事,还有这桩私事。小行星协会颁发的命名证书和认证文件他一定是珍藏起来了,只带来这封通知函给她看。

丁潜回到家,一进客厅就看到母亲坐在沙发上,知道是在等自己,只得过去。杜蘅知看到儿子,叫琴姨把冰糖莲子羹端过来。

“天气热,先喝点莲子羹消暑。”杜蘅知并不急着切入正题,先缓和儿子情绪。丁潜不说话,默默端起碗。

眼见儿子吃得差不多了,杜蘅知才温和道:“刚回来就不见人,你爸爸问起你,我说你公司有事。不知道你整天忙些什么,让你把美国的女朋友带回来你不肯,让你约青柠来家里玩,你也不肯。”

“妈——”丁潜一反常态没有再沉默,“很快就会让您知道。”

杜蘅知惊喜不已,“看来是已经有眉目了?”难道说,他和叶青柠这趟美国之行起到了效果?怪不得之前不声不响,忽然说要跟她一起出差,原来早有预谋。

丁潜猜到母亲心中所想,并不说破,点点头,“差不多了。”

“那就好。”杜蘅知喜上眉梢,“对了,我们这次去欧洲旅行,把她也带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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