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头死亡的事在四邻八村传播开来。“那个娶小闺女的老光棍掉进井里淹死了。”大家都这么说。就好像有绯闻的公众人物,一出事就立刻被民众的眼球和耳朵抓住。史头这个老光棍娶小姑娘,使他闻名于各个小村庄。
李芒和李穗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天晚饭时分,他们一家人在餐桌上说起这个话题。
“秋云真可怜,年纪轻轻没了妈妈,现在又没了丈夫。”李穗说。
“听说是喝醉酒掉进去的。因酒结识,因酒结束,真是天意啊。”妈妈说。
“听说那个男人很疼人的,本来秋云可以是个很有福的人,可惜,男的命太薄。也许秋云注定是个苦莲子命啊!”爸爸说。
李芒没说话,他觉得此事不寻常,只有他知道这里面有蹊跷——她说她想嫁他,他说他想娶她,结果她男人就死了,有这么巧的事吗?那个男人绝对不是失足落水那么简单,有更深层的可能,一是自杀,二是、、、、、、李芒不敢往下想了。那么他为什么会自杀呢?不用质疑,是秋云想和他离婚,他过于伤心,然后跳井而死,不过这怎么也不像一个男人会做出的事,只有女人在失去男人宠爱时才会哭哭啼啼自寻短见。他对这个事打听得很清楚,听说那男人是挑着扁担去的井边,摆明了是打水,如果是自杀,直接跳进去就可以了,干嘛还要挑扁担?难道这只是伪装而已?他伪装成失足落水的样子,为了一个男人的尊严,毕竟像跳井、上吊这样的自杀方式只有女人才会选择。可是他还是不相信他会自杀。那么,就是第二种了、、、、、、秋云设计杀了他!也许直接把他推下去,也许别的方式!李芒终于一鼓作气把这可怕的想法像喷一口水似的从脑海深处喷出来。如果是那样,那太可怕了!
“我吃饱了!”李芒说,起身向自己房里走去。
“今晚怎么吃那么少啊?”妈妈看着他碗里剩下的半碗饭。
“唉!哥哥一定在为秋云难过吧?”李穗心里想。
天完全黑了,李芒的屋里没有开灯,他和衣躺在床上,盯着隐藏在黑暗中的屋顶。他今晚没心情去找朋友玩,他有很多事需要考虑——如果秋云真是那样的毒物,他是不会和她结婚的,可是事实的真相真是他推断的那样子吗?也许他多虑了,那个男人就是失足落水。他用钱财和酒诱惑了秋云的爸爸,得到了他花朵一般的女儿,不管这朵花愿不愿意,他硬是采下来种在自家粪园里,这本就是一种不齿的行为。他用酒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因酒丢失了性命,这好像冥冥之中注定了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求不得。可是这么想有点牵强。秋云是个受害者,他爸爸把她当家里的牛马那样卖掉,她是那么无辜可怜,可是她真的单纯无害吗?李芒回忆过去,秋云从小就是一个性格阴沉的人,她不苟言笑,轻易不发表看法,心事轻易不往外说,也没人能猜透她的想法,她经常意味深长地微笑,好似看透了其他伙伴看不懂的事,说实话她那种笑很惹人厌,她没有爱心,曾让家里的小狗咬死邻居家散养的一只小鸡并吃掉,理由就是她讨厌那些鸡,她还喜欢看恐怖故事,这太阴暗了。但同村的小伙子们都说她阳光青春,这仅是在她相貌上下的结论,她长得漂亮,美丽的外表遮蔽了她阴沉灰暗的性格。这种性格会驱使她做一些可怕的事吧?她本就不是良善之人啊!李芒又想到自己,怎么就那么痛快答应要娶她呢?她可是结了婚的女人啊!自己真有那么喜欢她吗?仔细想想,是秋云身上那种成熟的味道迷惑了他吧,她结婚后更漂亮了,还多了一丝韵味,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她婚后的生活很幸福。“那个男人很疼她。”他经常在街头巷尾听到人们这么议论。这么一来,那个男人也不那么令人讨厌,他是个好人。那么,自己与秋云就是罪人了!他的承诺摧毁了他,他是间接的凶手啊!事已至此,假如他反悔,秋云一定不会放过他吧?以她的性格。她会怎么对待他?会比她对付那个男人更残忍的手段吧?看看,潜意识里,还是以为她就是凶手啊!
最后,李芒还是决定娶她,他尽量去说服自己,不要瞎想了,秋云没那么阴暗,是自己想的太阴暗了。
两个月后,他们结婚了。这时的秋云差不多从悲伤中走出来,两个月以来,她瘦了太多,脸部都脱相了,皮肤没有了以前的白皙,变得暗黄发黑。李芒在她亡夫后第一次看到她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同时为自己以前那阴暗的想法羞愧。他发誓一定娶她,爱护这个可怜的人一辈子。
结婚那天很热闹,尤其到了晚上,村里的小伙子开始闹婚,他们让他俩近距离对坐着,然后其中一个人把一个被麻线拴着的苹果悬吊在他俩脸部中央,让他们去吃,两人同时向苹果咬去,那人捏着麻线往上一提,苹果被拉到头部上方,他俩的嘴就对到一起了,周围人一阵哄笑,新娘子害羞地向屋里跑去、、、、、、
结婚前的几天,秋云和爸爸生了一顿气,原因是李家给的彩礼秋云没有交到他手上,这贪心的老汉甚至还想要史头的全部遗产,史头的房子和田地已被秋云卖掉。秋云一分钱都不会给他,这些钱是属于她的,以后她的事她自己做主,绝不会再听从爸爸。不料,爸爸破口大骂,骂她不念养育之恩,没良心,克夫命。气得秋云再不打算理他。
现在,她坐在婚床上,环顾着婚房,洁白的墙壁衬得贴在上面的大红喜字更加鲜艳,床头上方挂着她和李芒的结婚照片。床,多么时兴的一个字,史头这辈子还没见过床吧?她不禁想起她和史头结婚的那晚,人更多,却很冷清的样子,没一个人是来祝福的,他们脸上挂着好奇又好笑的表情,静悄悄的,瞅着这对本年代史无前例的新人,他们是来满足好奇心的。就连村里最痞的小伙子都不敢闹他俩,默默站在一旁,和身边的人低语着指指点点,他们知道新娘子是不情愿嫁的吧?因为她的脸上全是悲伤。如果这时候再闹,就是对新娘子的亵渎了吧?
“我怎么能想起史头呢?不该想他的,不该,不该,他已经死了,死了。”秋云喃喃地自语,把脑中所想驱逐出去。
不一会儿,李芒走进来。
“人都走了?”秋云问。
“走了,真能闹腾,今天可真累。”李芒说着脱下外套,坐在椅子上,一副很疲累的样子。
“那快歇息吧。”秋云说着把被子铺好。
“我去个厕所。”李芒站起来往门外走。
秋云也被闹腾地乏了,先躺下了。
“谁?!”
院子里李芒突然喊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秋云的心“咯噔”一下,急忙跑出去看。
院子里很黑,借着玻璃透出来的光看见李芒站在南墙根下撒尿。
“刚才你嚷什么?”秋云问。
“没什么,看花眼了。”李芒说。
“哦!”秋云放下心来,退回到屋里。
她重新躺下。一会儿李芒进来了,她听到关灯的声音以及他躺下的声音,但没听见他脱衣服,他好像穿着衣服就躺下睡了。
“把衣服脱了吧,穿着睡会很累。”秋云把头从枕头上转过来说。
李芒已发出了轻微的鼾声。秋云给他掖了掖被角,也睡去了。
半夜,秋云听到了李芒出门的声音,自从史头死后,她的睡眠变得很浅,稍有动静就会惊醒。她听到大门响了,李芒好像出去了。三更半夜的,他到哪儿去啊?秋云急忙起身,打开灯,这时她看见李芒躺的地方有一大片水渍,从枕头下一直延伸到脚那头全是,甚至枕头都是湿的。秋云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是碰上邪事了,李芒到底在院子里看见了什么?她来不及多想,穿上衣服追出去。
大门开着,秋云跑出大门,看到李芒的身影往北边走去。月亮不知什么时候钻出云层,亮亮得挂在天上,地上白得像霜一样,因此可以看清李芒的背影。他的背影就像一片纸片那样轻渺,飘飘忽忽往北边走,他的腰挺得很直,两臂轻轻垂在身子两侧动也不动,他的膝盖似乎失去了弯曲的功能,只靠两脚倒腾着走路,那样子仿佛他的身子悬空着,脚尖在拨着地面。
秋云很害怕,但她还是决定追上他,她追呀追呀,可就是追不上,无论她跑多快,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而且那段距离无论是她跑快的时候还是慢下来的时候,长度都是一样的。
他们跑过村北边一条长长的小道,爬上斜坡,沿着破败不堪的柏油公路一直向北一直向北,然后向右弯进一条两边都是树林的小路,走完这条小路,又向北拐,之后又不知穿过了几片树林、、、、、、
秋云的心慌起来,这些道路她太熟悉了,这不就是去史家村的路吗?李芒去那儿干什么?她开始大叫——李芒!你回来呀!
但李芒似乎听不见,一个劲儿往前走。秋云只好继续跟上。
终于,他站住不动了——他站在了一口井旁!低着头望着黑幽幽的井口。
秋云差点瘫倒在地上,这不就是那口井吗?这不就是史头掉下去的那口井吗?
她用最快的速度往井口跑,她要抓住李芒,她不能让他把他的命索去。
这时,李芒回过头来,突然“嘿嘿嘿”笑了,那分明是史头的声音!
秋云的指尖马上要碰到他的衣服了,但他灰色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她眼前——他跳了下去。但没听到水声。
“李芒!”秋云大喊。这时周围一片光亮,她睁眼看去,是自己的新婚房内,原来是场梦。
“李芒。”她边轻轻叫着他的名字,边转过身。
李芒躺的位置,空无人影,只有一片水渍,从枕头下一直延伸到脚的那头,甚至连枕头都是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