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钰顾不得土地苔白湿滑,迅即拽傅衡胳肘,不允他多言,推其背掩与一棵香樟后。
再转身,穿杏子红裳的女孩儿已至跟前,眼珠溜溜地直朝树那边探,并无忌讳意。
舜钰挡住她的视线:“我与府学同窗要去玄机院一叙,竟不晓在此偶遇五姑娘,所谓男女大防,还烦你回避会儿,我即带他走。”
绾晴撤回眼神,朝他撇撇嘴,笑问:“表哥替翦云唱得这出凤求凰,就无畏男女大防了?”
舜钰神色微凝,面无表情地睇她:“干卿底事?”
绾晴有些受不了,在秦府里还不曾有人如此,这般不当她回事。
咬唇抑下恼怒,换一副委屈模样,声也颤了:“表哥对翦云好,为何却对我不待见,可是我有哪里做错了?”
“翦云是我的亲表妹!你与我何干!”不想再多纠缠,语气清冷又淡漠:“五姑娘为着名节,也请先行一步。”
丫头小舞有些紧张,凑近自个主子轻催:“小姐走吧,那边有人过来呢。”
过来就过来,她可有怕过谁?
绾晴瞪圆了眼欲斥,却把舜钰蹙起眉间那流滚的浓浓厌恶,一错不错看个仔细。
十五六年纪才及笄的女孩儿,再娇蛮霸道,已懂得羞耻二字,被嫌弃至这份上还是头一遭。
不想留在此受辱,一跺脚,涨红着脸,与他擦肩过。
过香樟五步距离,突转头,把眼瞟过树后,是个模样周正的锦衣男子,也在看她,四目恰相对,她不自觉溜一笑,扭身不再回头。
舜钰把这幕收进眼底,傅衡的目光盯着远去方向,还不曾回转,心里蓦然发凉。
傅衡收回视线,朝她笑道:“凤九要我见的可是她,倒是个........。”
“不是!”舜钰打断他欲要说的话,也无听的心情,面色难形容,转而平静地朝梅逊交待,好生送傅衡出府。
傅衡讪讪,有些不明就里,待要开口相问,却见舜钰已甩袖,大步上了烟水桥。
褪去国子监宽大敞松的襕衫,着一身沉香色直裰,竟衬得那身影,如暖春里一抹晚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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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钰走的很快,简直脚下生风。
身后不知何时跟来个秦兴,听他战战兢兢叨个没完:“我去找云姐儿来烟水桥,哪想晴姐儿也在,两人慢悠悠说话,我怕爷们等的焦急,遂让巧杏悄悄给云姐儿使个眼色或提个醒,哪想云姐儿当着晴姐儿面,把什么都说了,晴姐儿就问云姐儿要不要去,云姐儿说要去你去,她懒得动,晴姐儿说行,她去帮云姐儿相看一回。我撒丫子想赶着来回话,半路遇到老爷,吩咐我去拿戥子,又去书房跑个来回,再到烟水桥,已晚啦.......!”
“闭嘴。”舜钰骤然止步,秦兴差点躲避不及撞上,抬头见主子眼含薄怒,面庞冷清,抹了把鼻子,不敢再吭声。
“拿来!”舜钰把手摊他胸前,语气不容置疑。
拿来.......拿什么?秦兴挠挠头,略一思量,从袖笼里掏出几百钱递上:“老爷就赏了这些。”
舜钰气笑了,给他头上一个爆栗:“那本春画儿。”
爷怎知那书自个随带在身上?
“我早看腻味,今是梅逊吵着要......!”秦兴边自清,边犹犹豫豫从怀里刚抽出,哪想就被主子不耐烦地,一把夺了去,但见他胡乱翻了翻,拣了张“嘶啦”扯下来,再把书丢还给他。
这是要闹哪样?秦兴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自然也不敢问,只紧跟在后,又走一射之地,逶迤进了翦云的院落。
门前只有巧杏坐在台矶上,愁眉苦脸托着腮发呆,见着舜钰带秦兴过来,吓得忙蹲身站起来拦阻,却听舜钰道:“我进去说几句就走。”
也无需她通传,径自打帘进得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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翦云的房间,前一世的舜钰,常寻了借口去,每趟来,桌上总会备下雪花茯苓饼、柳葉糖、酥油泡螺各样茶果甜食,两人喝茶吃点心,或一起做针黹,下棋,弹曲子,即便什么也不做,说些女儿心事也能嘀咕一下午,彼此真心实意的很。
而现今,房里摆设依旧如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那个坐在束腰梅花凳上,正低头缝香囊的五姑娘,却陌生的一如头一回见。
听到帘上缝的珠串子扑簇簇作响,她抬头瞧来的是谁,反被唬了一跳,脸上显几许慌张及羞怯。
舜钰原本满腔的恼怒,忽儿如烟消云散了。
翦云小脸腊黄黄的,眼睛黯然无甚神彩,她何时竟形销骨瘦成这副样子了,元宵在烟水桥见她时,粉红嫩面,还好好的。
“你没好好吃饭么?脸都尖了。”再装不出往日冷淡疏离的态,话里掩不住的担心。
翦云低着头不吭声儿。
“你怎没来烟水桥?却让绾晴来了?”舜钰又问,声音温和且低软。
泪水一滴一滴,打在攥紧帕子的手背上,成了水窝窝。
舜钰轻轻叹息,半晌才苦笑问:“我们在秦府里,面没见过几趟,连说话也极短,你怎会欢喜我,又欢喜我什么?”
翦云鼓起勇气抬头,白面朱唇的如画少年郎,被窗外婆娑的树影,给半侧身体打了暗光,不晓可是错觉,他此时怜悯又爱惜的看她,耐性十足等着她回话。
这样的少年郎本就极易打动女孩芳心啊。
她哪会那么肤浅,家中几个哥哥都俊逸。
欢喜他原自元宵那日戏宴,灯谜猜不出,得不得金裸子倒是其次,长辈及姐妹们取笑最丢颜面。
她不聪颖,性子安静,脸皮却最薄!
这来自肃州的表哥,可能耐,还好脾气的帮她猜了数个谜面,得了不少金裸子,直至老太爷都看不下去。
他虽然肃着脸儿,颇为难收下她缝的荷包,心里却明白,是不忍她难堪呢。
素日偶尔巧遇或见了,总生疏的同她保持距离,可隐隐又发觉,他其实并不厌她。
不厌她,也不喜她,她其实心里明镜的很。
即便如此,还是把芳心暗渡抛许,收也收不回,把自已熬煎的,如朵未绽放就凋零的春花。
“若能说的清楚,反而容易了不是。”她反问,语调说不出的落寞。
舜钰默了少顷,忽得一咬牙,把从春画册里撕下的那一页,摊她眼面前:“你仔细看这是什么?”